“砍树!取藤!加固此桥!”
“赵虎!你身法最好!绑上绳索,第一个过!”
“其余人,准备强弓劲弩,警戒对岸!”
“今日,就算是刀山火海,阎罗殿前……老子也要闯出一条生路来!”
李昭嘶哑却决绝的咆哮,如同战鼓,瞬间点燃了濒临绝望的队伍!残阳如血,映照着溪涧上方那摇摇欲坠的朽桥和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
“喏!” 赵虎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芒,毫不犹豫地应下这几乎等同于送死的任务。他迅速解下腰间绳索,将一端牢牢系在岸边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上,另一端紧紧捆在自己腰间。两名身手同样矫健的衙役立刻上前,抽出横刀,扑向岸边几棵韧性极强的青藤,奋力砍伐。
“吱嘎——嘎嘎——”
朽桥在风中发出更令人心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断。
马车内,孙思邈听到李昭的命令,苍老的脸上肌肉紧绷。他看了一眼床上气息愈发微弱的林枫,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然。他迅速取出几粒气味辛辣刺鼻的褐色药丸,塞入自己和芸娘口中:“含着!固本培元,抵御瘴毒侵蚀!” 又将两粒更小的药丸用水化开,小心地滴入林枫微张的口中。
芸娘紧紧抓住林枫冰凉的手,小脸煞白,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林枫因颠簸而微微晃动的身体。
岸边的动作快如疾风。坚韧的青藤很快被砍下数条,拧成更粗的藤索。赵虎在同伴的协助下,将加固用的藤索牢牢捆绑在朽桥那两条主藤之上,尤其是被砍凿和烧焦的脆弱部位。每捆上一道,朽桥的呻吟似乎就减轻一分,但那摇摇欲坠的态势,依旧让人心惊肉跳。
“头儿!小心啊!” 看着赵虎检查完绳索,深吸一口气,准备踏上那通往对岸的死亡之路,衙役们忍不住低呼。
赵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夕阳下竟有几分狰狞:“怕个鸟!老子命硬!阎王爷不收!” 话音未落,他已如同灵猿般,手脚并用,稳稳地攀上了那经过简单加固的藤桥!
“吱嘎——!”
藤桥猛地一沉,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岸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昭的手死死按在刀柄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赵虎的动作却异常沉稳。他摒弃了所有花哨,如同最老练的樵夫,每一步都踩在最粗壮、缠绕最密集的藤结处,身体紧贴藤蔓,重心压得极低。藤桥在他身下剧烈摇晃,浊黄的毒涧在下方十几丈处奔腾咆哮,腥甜的瘴气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对岸挪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沉入山脊,暮色四合。林间光线迅速昏暗下来,唯有火把的光芒在溪涧的雾气中摇曳,映照着赵虎在死亡之桥上移动的渺小身影。
十丈……八丈……五丈……
距离对岸越来越近!岸上众人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丝。
就在赵虎距离对岸崖壁仅剩最后三丈,甚至能看到对岸崖壁上湿漉漉的苔藓时——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断裂声骤然响起!
赵虎脚下,一条被反复砍凿、仅靠一点藤皮连接的朽藤,在承受了他全身重量的瞬间——彻底崩断!
“啊!” 岸上众人失声惊呼!
赵虎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腰间绳索瞬间绷直如弓弦!他反应极快,在失重的刹那,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另一条主藤!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在溪涧上空疯狂地荡了起来!
“拉!” 李昭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岸边的衙役们立刻死命拽住绳索!巨大的力量将赵虎失控下坠的身体猛地拉回,狠狠撞在对岸湿滑的崖壁上!
“噗!” 赵虎一口鲜血喷出,显然受了内伤!但他依旧死死抓着藤蔓,双脚在崖壁上奋力蹬踏,寻找着力点!
“头儿!抓住!” 对岸的衙役们焦急万分。
“别管我!快!加固桥头!” 赵虎抹去嘴角的血迹,厉声吼道。他强忍剧痛,借着绳索的拉力,艰难地攀上对岸崖壁,迅速将腰间的绳索解下,缠绕在崖壁一块凸起的坚固岩石上,用力打了个死结!
“快!过桥!” 李昭看到绳索固定,立刻下令!时间不等人!
有了赵虎固定好的绳索作为保险,后续的渡桥虽然依旧惊心动魄,却安全了许多。衙役们两人一组,互相扶持,依靠绳索和加固后的藤桥,快速向对岸移动。接着是马车。李昭亲自指挥,衙役们用粗壮的藤蔓和绳索,将载着林枫和孙思邈的马车小心固定,如同蚂蚁搬家般,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拖拽过那令人胆寒的朽桥!车轮每一次微小的震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当最后一辆马车安全抵达对岸时,天已彻底黑透。冰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吹得火把明灭不定。所有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和溪涧的水汽浸透。
“快!离开溪涧!瘴气更重了!” 孙思邈一下车,立刻感受到空气中那甜腻腐朽的气息变得浓郁刺鼻,甚至隐隐带着一丝麻痹感。
众人不敢停留,立刻点燃更多火把,驱散黑暗和寒意,沿着赵虎等人勉强清理出的一条小径,一头扎进了对岸那浓密得如同墙壁般的原始森林!
一入密林,光线瞬间被吞噬殆尽。巨大的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同怪物的触手垂落,脚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那股甜腻的瘴气无处不在,即使含着防瘴药丸,也让人感到胸闷气短,头晕目眩。更诡异的是,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各种不知名的虫豸发出尖锐或低沉的嘶鸣,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跟紧!不要触碰任何不明植物和菌类!” 孙思邈沉声提醒,他举着火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试图分辨方向,寻找林枫记忆中那“有瘴”、“有断崖”之后的路。
然而,入目所及,除了参天古木、纠缠藤蔓和奇形怪状的蕨类苔藓,根本没有任何路径可言!林枫的记忆碎片太过模糊,在这片仿佛亘古未变的原始迷宫中,如同大海捞针!
“大人,怎么办?往哪个方向走?” 赵虎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声音沙哑。他刚才撞在崖壁上,受了些内伤。
李昭眉头紧锁,看着手中简陋的、几乎失效的司南(磁石在密林中受到干扰),又看了看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黑暗森林,心中也充满了茫然。城西百里只是一个方向,深入这莽莽秦岭,百里范围何其广阔!
“咳咳……咳……” 中间马车内,再次传来林枫剧烈的咳嗽声,比之前更加撕心裂肺!伴随着咳嗽,还有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
“少爷!” 芸娘带着哭腔的惊呼传来。
孙思邈立刻冲回马车。火把的光芒下,只见林枫的身体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皮肤下,那被九转还阳针强行压制的紫黑色纹路,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竟又开始若隐若现地浮现!他的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诡异的青灰,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淡淡的、带着腥甜气味的黑血!
“毒……毒气引动了蛊种!” 孙思邈脸色剧变!这弥漫的浓重瘴气,竟然成了刺激“阎王帖”爆发的催化剂!九转还阳针的镇压之力,正在被飞速消耗!
他立刻取出金针,再次刺入林枫几处要穴,输入精纯内力,强行压制那蠢蠢欲动的毒力!但这一次,效果明显减弱!林枫体内的那股阴寒死气,如同找到了绝佳的温床,变得异常活跃!
“孙神医!林小友他……” 李昭焦急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必须立刻找到那深谷!这里的瘴气在加速他体内蛊毒的爆发!九针之力……撑不过两个时辰了!” 孙思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绝望!
两个时辰!
在这片无边无际、方向莫辨的毒瘴迷林中,寻找一个只在遗言中提到的深谷!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火把的光芒在浓重的瘴气和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马车内,因剧痛而蜷缩抽搐的林枫,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涣散,但在那涣散的深处,却闪烁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执拗的……**幽绿色光芒**!如同黑夜中垂死萤火虫的最后一点微光!
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抬起,颤抖而坚定地指向密林深处——东北方向!
“……那……那边……” 林枫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直觉,“……光……绿色的光……好……好多……草……冷……好冷……”
绿色的光?草?
众人顺着林枫手指的方向望去。浓密的瘴气和黑暗遮蔽了一切,除了摇曳的火把光芒和影影绰绰的树木轮廓,什么也看不到。
“是幻觉吗?还是……” 孙思邈心中惊疑不定。他深知人在剧痛濒死时会产生幻视幻听。但林枫此刻的状态太过诡异,那双闪烁着幽绿微光的眼睛……
“大人!您看!” 一名眼尖的衙役突然指着东北方向的密林深处,声音带着惊愕,“那……那是什么?!”
众人凝神望去!
只见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瘴气深处,在林木掩映的极远之地,似乎……真的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荧光!
那光芒极其黯淡,断断续续,在瘴雾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熄灭。若非林枫的指引和衙役的提醒,在这黑暗的密林中根本不可能发现!
“是磷火?还是……” 李昭的心脏狂跳起来!
“不!” 孙思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磷火飘忽不定!这光……像是……像是某种……会发光的植物?!”
他猛地想起《百草毒经》残页上关于“寒潭月魄三生草”的描述中,似乎有“其叶蕴微光,夜如星子”的模糊字句!难道……
“东北方向!朝那绿光前进!快!” 孙思邈当机立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调!这是绝望中唯一的、飘渺的指引!
队伍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衙役们挥舞横刀,奋力劈砍着拦路的藤蔓荆棘,为马车开辟道路。车轮在厚厚的腐殖层上艰难地碾过,留下深深的辙痕。
越往东北方向深入,空气中那股甜腻的瘴气似乎更加浓重,带着一种麻痹神经的阴冷。但远处那幽绿色的微光,却似乎……清晰了那么一丝丝?
林枫的状态也变得极其诡异。他时而痛苦地蜷缩抽搐,皮肤下的紫黑纹路明灭不定;时而又如同回光返照般,睁着那双闪烁着幽绿微光的眼睛,死死盯着绿光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共鸣。
突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众人侧后方的密林阴影中响起!
“小心!” 李昭的战场直觉让他瞬间汗毛倒竖,厉声示警!
噗嗤!
一声闷响!
一名走在队伍边缘、正奋力劈砍荆棘的衙役,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一支通体漆黑、细如筷子、尾部带着诡异紫色羽毛的——弩箭!箭尖已然没入皮甲,只留下尾羽在外微微颤动!
“呃……” 衙役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转为一种死寂的青黑!他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前栽倒,溅起一片腐叶!气绝身亡!
快!狠!毒!
见血封喉!
“敌袭!隐蔽!” 李昭目眦欲裂,咆哮声响彻密林!他瞬间拔刀,将身旁的孙思邈和马车护在身后!
“结阵!防御!” 赵虎反应极快,怒吼着与幸存衙役迅速收缩,将两辆马车护在中央,强弓劲弩瞬间指向弩箭射来的黑暗方向!
然而,密林深处,除了被惊飞的夜鸟和更显诡异的虫鸣,再无任何动静!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箭,只是来自幽冥的幻觉!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队伍!
火把的光芒在众人惊骇的脸上跳跃,映照着地上衙役迅速变得青黑的尸体和胸口那支妖异的紫羽毒箭!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隐门!是隐门的杀手!他们果然如附骨之蛆,追了上来!而且在这毒瘴弥漫、方向莫辨的黑暗密林中,他们如同潜行的毒蛇,占据了绝对的主场优势!
“是……是‘阎罗使’!” 一名衙役声音发颤,看着同伴瞬间毙命的惨状,眼中充满了恐惧。紫色蛇纹,紫羽毒箭,这标志太明显了!
李昭脸色铁青如铁,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只有浓密的黑暗和摇曳的树影,根本看不到敌人的踪迹!对方一击即退,隐匿无踪,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要乱!保持阵型!火把向外!” 李昭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喝道。他知道,此刻任何慌乱都是致命的。
“孙神医!林小友……” 赵虎焦急地看向马车。
马车内,芸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泪水无声地滑落。孙思邈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一边警惕地注视着车外的黑暗,一边迅速检查林枫的状况。
刚才那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同伴的瞬间死亡,显然刺激到了林枫!他身体的痉挛加剧,皮肤下的紫黑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嘴角涌出的黑血也更多了!那双闪烁着幽绿微光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原始的、被惊扰的狂躁!**
“……来……来了……蛇……好多蛇……” 林枫的呓语变得混乱而充满恐惧,他那只指向东北绿光方向的手,也因剧痛而无力地垂下。
致命的毒箭!加速爆发的剧毒!隐匿暗处的杀手!
而唯一的希望——那点幽绿色的微光,依旧在浓重的瘴气深处,遥不可及!
前路是渺茫的生机,身后是索命的毒蛇。
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毒瘴迷林中,他们如同坠入蛛网的飞蛾,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
李昭的目光死死锁定东北方向那点微弱却执着的绿光,又扫过黑暗中危机四伏的密林,最终落在马车内生死一线的林枫身上。他猛地一咬牙,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决绝,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不要停!目标绿光!全速前进!”
“赵虎!带人开路!弓弩手!无差别覆盖两侧密林!给老子——用箭雨开道!”
“今日,要么找到生草!要么……就埋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