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惨白的光,像凝固的冰霜,笼罩着手术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冰冷地钻入鼻腔。
林枫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被无菌帽紧紧包裹的边缘浸湿了一圈深色。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高倍显微镜,聚焦在那根比头发丝还纤细的脑血管上。指尖稳定得不可思议,操控着精密的显微器械,正在剥离一颗位置刁钻至极的动脉瘤。
“血压?”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沉稳而简洁,是这紧张到凝固的空气里唯一的锚点。
“90\/60,林主任,还在降!”器械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加压输血,多巴胺静推,维持灌注!”林枫的指令清晰果断,没有丝毫犹豫。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被放大的、搏动着的生命禁区。汗水滑落眼角,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不敢眨眼。
这是今天第三台高难度手术。作为神外顶尖的“一把刀”,林枫早已习惯了这种高压。但这次不同。患者身份特殊,手术风险极高,而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近三十个小时。疲惫像冰冷的潮水,悄悄漫过意志的堤坝。
就在剥离钳即将完成最关键分离的刹那——
嗡!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击了他。视野猛地晃动、扭曲,无影灯的光晕炸裂成无数刺眼的白点。显微镜下的血管网络瞬间模糊、旋转。他试图稳住手,但那只曾经被誉为“黄金之手”的右臂,此刻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微微颤抖起来。
“林主任?!”助手惊骇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枫想开口,想控制住那该死的颤抖,但一股冰冷彻骨的麻痹感,从心脏的位置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力量被瞬间抽空,他感到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脱离了掌控。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声音。冰冷的手术器械从脱力的指尖滑落,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成了他意识沉入深渊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漂浮。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混沌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种截然不同的、尖锐的痛苦猛地刺穿了那混沌的黑暗。
痛!
不是心脏骤停的麻痹,而是铺天盖地的、实实在在的剧痛!像被无数钝器反复捶打碾轧过全身,骨头仿佛寸寸碎裂,皮肉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腐朽的霉味。
林枫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浑身骨头哀鸣。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依旧是黑暗。
但不再是虚无的深渊。这里是……一个狭小、低矮的空间。头顶是模糊的、歪斜的木质横梁,挂着厚厚的蛛网。没有窗户,只有门缝下透进来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周围堆叠的、散发着陈腐气味的柴捆轮廓。
冰冷、坚硬的地面紧贴着他的身体,寒气透过单薄的、粗糙的布料直往骨头缝里钻。身下是潮湿发霉的稻草,硌得人生疼。
这是哪里?手术室呢?无影灯呢?
巨大的困惑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想撑起身体,左臂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重重摔了回去。剧痛和眩晕再次袭来,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混乱的脑海。
林琰……长安林氏……庶子……嫡母王氏……嫡兄林弘……诬陷偷窃祖传玉佩……毒打……柴房……等死……
一幅幅画面,一幕幕场景,夹杂着无尽的恐惧、屈辱、怨恨和不甘,蛮横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那是一个少年短暂而悲惨的一生,在绝望和痛苦中戛然而止。
“我……林枫……死了?”一个冰冷的事实浮现在心头。
“这身体……林琰?唐朝?!”另一个更加荒诞的认知随之炸开。
灵魂融合带来的撕裂感和两个灵魂记忆的冲突,让他头痛欲裂,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门摩擦声响起。那扇沉重的柴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昏黄的光线透了进来,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也刺得林枫(或者说林琰)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视线。是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头发枯黄,小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大,里面盛满了惊恐和担忧。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粥,散发着微弱的、令人毫无食欲的温度。
“琰……琰少爷?”小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厉害。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将碗凑到林枫嘴边。“芸娘……芸娘偷偷给您弄了点粥……您……您快喝点吧……”
芸娘!这个名字瞬间与脑海中原主记忆里那个唯一对他好、不离不弃的小丫鬟重合。
林枫(林琰)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感受着这具身体残存的、对这份微薄温暖的依赖和感激。他艰难地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芸娘连忙用小勺,颤抖着将一点稀粥喂进他嘴里。
温凉的、寡淡无味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滋润,却奇迹般地让混乱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瞬。他贪婪地汲取着这点水分和热量。
“少……少爷,您一定要撑住啊!”芸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的恐惧,“大夫人……大夫人她……她说……”
她的话音未落,柴房外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尖锐刻薄的笑语声,由远及近。
“……呵,那病秧子还没咽气呢?真是命硬!跟那贱人生的短命鬼一样,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晦气!”
这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柴房内短暂的、脆弱的安宁。
芸娘的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手中的陶碗差点脱手摔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柴房的门,被一只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粗暴地踹开了!
刺目的光线汹涌而入,一个穿着华贵锦缎、头戴金钗、面容刻薄、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在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粗使婆子簇拥下,堵在了门口。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蜷缩在柴草堆里的林枫(林琰),眼神冰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恶毒,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亟待清理的垃圾。
正是嫡母,王氏!
她挑剔的目光扫过芸娘手中的粥碗,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哟,小贱蹄子,胆子不小啊?还敢偷东西喂这废物?”
一个婆子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粗暴地一把打翻了芸娘手中的陶碗!
“哐当!”一声脆响,粗陶碗摔得粉碎,那浑浊的稀粥溅了一地,也溅了芸娘一身。小丫鬟吓得尖叫一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大声。
王氏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林枫(林琰)布满污血和淤青的脸,最后落在他痛苦喘息、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她的眉头极其厌恶地拧紧,仿佛那微弱的生命气息都是一种冒犯。
“哼,命倒是贱得很。”她冷哼一声,语气森寒,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再给你这贱种最后七天!七天后要是还赖着不断气……”
她停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残忍至极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
“就把他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喂野狗!省得脏了我林家的地界!”
说完,她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绢,仿佛多看一秒都污了她的眼,转身带着那群凶神恶煞的婆子扬长而去。沉重的柴房门再次被狠狠关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希望。
黑暗重新降临。
死寂的柴房里,只剩下芸娘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以及林枫(林琰)沉重而艰难的呼吸。
剧痛依旧撕扯着全身的神经,寒冷深入骨髓。但此刻,林枫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王氏那恶毒的诅咒,像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他的灵魂深处。
七天!只有七天!
原主林琰那滔天的怨恨和不甘,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融合的灵魂中翻涌咆哮。求生的本能,更是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嘶吼。
他费力地转动唯一还能稍微活动的右手,指尖颤抖着,摸索到胸口一处最剧烈的钝痛点。那不是皮外伤的疼,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灼烧感的闷痛,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阴冷。
一个属于现代顶尖外科医生的判断,瞬间冲破了绝望的迷雾:
这具身体……不仅仅是外伤!
有人……在要他的命!慢性毒药?
冰冷的寒意,比这柴房的阴冷更甚,瞬间攫住了他。
七天……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找出这无形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