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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地底,幽暗的甬道如同巨兽的食道,深不见底。甲三与丁七,两名玄鸟卫最精于潜踪匿迹的探子,如同两道没有重量的幽魂,沿着冰冷湿滑的石阶向下滑行。每一步都精确地落在石阶最稳固的边缘,无声无息。绝对的黑暗吞噬了视觉,只有触觉与听觉被放大到极致。

泥土的陈腐气息愈发浓重,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在潮湿空气中缓慢锈蚀的腥气。而那持续不断的、规律性的金属噪音,也愈发清晰、沉重,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从地底深处穿透厚重的土层和岩壁,一下下撞击着他们的耳膜。

“铿…锵…铿…锵…”

是巨大的金属构件在反复撞击、摩擦!

“咚…咚…咚…”

是沉重硬物有节奏的夯击!

这绝非自然之声,更非废弃窖穴应有的死寂。声音的规模与持续性,昭示着地底深处存在着一个庞大、且正在全力运转的工厂!甲三与丁七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在绝对的黑暗中,仅凭多年生死与共的默契便能感知到对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靖王府的地下,果然藏着惊天秘密!他们放缓呼吸,将身体的控制力提升至极限,如同两片真正的影子,继续向那诡异噪音的源头潜行。

甬道终于到底,前方豁然开朗,却又被更深的黑暗笼罩。一条开凿得颇为规整的横向地道向前延伸,地道两侧的岩壁湿漉漉地反射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光晕。那规律的噪音在此刻变得震耳欲聋,仿佛就在一墙之隔!地道前方,隐隐可见一点摇曳的、昏黄的光源,像是挂在通道尽头的一盏风灯。

两人紧贴冰冷潮湿的岩壁,如同壁虎般无声游走。距离光源越近,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的气息便愈发浓烈刺鼻,更混杂着煤炭燃烧后的焦糊味、矿石的土腥味,还有一种……汗水和体内长期积聚发酵的浑浊气息。地道尽头并非死路,而是一个向右的急弯。那盏昏黄的风灯就挂在拐角处,摇曳的光晕在地面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就在即将抵达拐角的瞬间,甲三猛地抬手,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丁七瞬间凝固。拐角另一侧,传来了人声!并非交谈,而是粗重的喘息和带着疲惫的低沉咒骂。

“娘的…这鬼地方…骨头缝都湿透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嘟囔着,伴随着铁器拖地的刮擦声。

“少抱怨…不想干了?想想外头…哼…”另一个略显阴冷的声音接话,带着警告的意味。

是守卫!

甲三和丁七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又瞬间放松,与身下岩石的阴影彻底融为一体,连心跳都仿佛停滞。他们听到守卫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拐角那边来回踱了几步,抱怨声渐渐远去,显然并未发现异常。

机会稍纵即逝!甲三眼神一厉,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无声弹出,紧贴拐角内侧的岩壁,仅以一只眼睛的余光,极其谨慎地向光源后的空间望去——

昏黄的光晕下,景象冲击着甲三的认知。

地道在此处陡然拓宽,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岩洞。洞壁粗糙,布满了凿痕,巨大的木柱支撑着洞顶。最骇人的是岩洞深处,一道巨大的、厚重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铁门!铁门紧闭,门扇上铆钉密布,如同巨兽紧闭的獠牙。那震耳欲聋、令人心悸的金属撞击与夯击声,正是从这扇铁门之后狂暴地透出!

“铿!锵!咚!” 每一声都带着沉闷的回响,仿佛有巨锤在门后锻造着山岳,整个岩洞的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铁门前,两名身着靖王府亲卫服饰、但铠甲外罩着脏污皮围裙的守卫,正背对着地道口,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对身后足以撕裂耳膜的噪音似乎早已麻木。他们手中的兵器并非制式长矛,而是沉重的铁钩和短柄铁锤,更像是工头的工具。昏黄的风灯挂在铁门旁的一个铁环上,将他们的影子在凹凸的岩壁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铁门上方岩壁,一道深深的凹槽蜿蜒而下,直通门顶。凹槽内,一条足有手臂粗的漆黑铁链紧绷着,一直延伸进铁门上方一个幽深的孔洞内。铁链上沾满了乌黑的油渍和暗红色的铁锈粉末,随着门后的每一次巨大撞击,铁链都在凹槽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仿佛随时会被绷断!

这里不是入口,更像是一个……转运枢纽!那些巨大撞击声的来源,那持续运转的“地底工厂”,就在这扇隔绝一切窥探的铁门之后!甲三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岩洞角落堆积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形状各异的木箱和麻袋,上面隐约可见“西山精矿坊”的模糊印记。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矿石和煤渣。一条狭窄的轨道从铁门下延伸出来,消失在岩洞另一侧的黑暗中,不知通向何方。

守卫的抱怨声又隐约传来,似乎有人换班。甲三无声地缩回,对丁七做了个极其明确的手势:撤!此地守卫森严,铁门固若金汤,绝非两人之力可探查。必须将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带回去!那扇铁门后透出的、如同巨兽鼾声般的工业噪音,是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证据——靖王府的地底,潜藏着一个规模庞大、正在全力运转的秘密工坊!其目的,其产物,细思极恐!

两道影子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沿着原路向上退去,将地底深处那沉重的、永不停歇的金属轰鸣,连同那扇冰冷巨门的阴影,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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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深处刑房的腥风尚未散尽,王承恩已如一抹移动的阴影,出现在东厂位于甜水巷的一处绝密据点。此处表面是一间经营惨淡的棺材铺,后院却别有洞天。密室内烛火通明,隔绝了外界一切声息。那块染着聋哑老役血字的墨板,被慎重地置于一张铺着黑色绒布的桌案上。

王承恩猩红的袍袖拂过冰冷的桌面,指尖再次轻轻划过墨板上那扭曲的鹰隼符号和歪斜的血字:“西…山…鹰…信…鸽…”。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肉的痛楚,也指向了致命的真相。

“西山,鹰隼,信鸽…”王承恩的声音在密室内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聋哑之人,非是传讯者,而是接收者。他昨夜在张廷玉牢门前的异常举动,是在抹除门缝下塞入的密信痕迹。那丝甜腥气,非是毒,而是传递密令的药水挥发。”

侍立一旁的档头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指令来源,西山鹰隼。传递媒介…”王承恩的目光锐利如刀,钉在“信鸽”二字上,“靖王府西山产业,豢养鸽群,名正言顺,往来频繁,最易掩人耳目。”

“督公英明!”档头适时低声道,“已令西山附近的暗桩,严密监控所有鸽群动向,尤其是飞往京城方向的信鸽。”

王承恩微微颔首,目光并未离开墨板:“郑槐那边,如何了?”

“回督公,”另一名负责刑讯的档头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郑槐……骨头比那老役硬些,但也只硬了半个时辰。烙铁、盐水、拔甲…都试过了。开了眼后,他招了。”

“说。”

“他供认,昨夜确实受人所托,在诏狱换防的间隙,将一张用特殊药水浸过的薄纸,塞入了张廷玉死囚牢的门缝之下。只负责传递,不知内容,也不知来源。接头者……是西城一个专收夜香的跛脚老翁。”

“跛脚老翁?”王承恩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夜香翁’给咱家挖出来。”他的手指在“西山”二字上重重一点,“这条线,顺着鸽子的翅膀飞,顺着夜香桶的臭味找。务必揪出‘西山鹰隼’的爪牙!”

“是!”当头凛然应命,迅速转身安排。

王承恩独自立于案前,密室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凶兽。张廷玉临死前的“棋盘未终”在耳边回荡,雁回关战场那染血的鹰隼徽记在脑中闪现,墨板上这歪扭的血字更是指向靖王府西山的核心。聋哑老役的血,郑槐的惨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让他看清了水下那庞大暗影的狰狞轮廓。贪婪与背叛编织的巨网,中心枢纽就在西山!那矿山深处涌出的暗流,已毒蚀了边疆,正腐蚀着帝国的根基。他需要更多的铁证,需要一把能斩断这巨网的利刃。而突破口,就在那“夜香翁”和信鸽的翅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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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关,戚光临时帅帐内的灯火彻夜未熄,映照着桌案上几件新添的、带着狰狞鹰隼徽记的物件。气氛比昨夜更加肃杀凝滞。

脸上带疤的亲兵头目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亢奋:“禀大帅!遵照您的军令,各营暂停清理,所有缴获狄人物资,无论大小,无论破损成何等模样,全部集中!卑职带人,是真真正正一寸一寸地刮,一厘一厘地撬!连踩进泥里的铜钱、崩飞的甲片碎渣都没放过!”

他一挥手,身后几名亲兵吃力地抬上来几个沉重的木箱,箱盖打开,里面分门别类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布满污垢和刮痕的金属碎片、皮革残块、扭曲的铜铁件,甚至还有几块带着金属镶嵌物的碎骨。

“又找出二十七件带着鬼徽记的!”刀疤亲兵指着箱子,眼中布满血丝却精光四射,“有镶在弯刀刀柄夹层里的,有铸在烂了一半的皮甲铜扣背面的,还有嵌在箭囊底板里的!最邪乎的是这个——”他小心翼翼地从箱子最上层拿起一块巴掌大、边缘焦黑卷曲、似乎是被剧烈爆炸崩飞出来的铁片,上面一个完整的、带着阴鸷气息的鹰隼徽记赫然在目!“这是在战场最中心,离咱们雷吼炸点不远的一堆烂肉碎甲里翻出来的!徽记完好无损!”

负责军械的校尉脸色已经不是铁青,而是透着一股死灰。他拿起那块爆炸崩出的铁片,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干涩:“大帅…卑职…卑职无能!先前只道是位置隐蔽,如今看来…这徽记,简直是如影随形!绝非偶然镶嵌,而是…而是其锻造核心的一部分!这等工艺,这等…这等丧心病狂的隐藏手段…”他猛地抬头,眼中带着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绝非狄人可为!这徽记所属的势力,不仅提供军弩,恐怕…恐怕连狄人部分兵甲,都出自其手!其规模…其渗透之深…”

校尉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戳在帐内每一个将领的心头。提供致命军弩已是滔天大罪,如今证据显示,这幕后黑手竟可能深度参与了狄人武装的制造供应!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北疆战场上,那些砍向胤朝将士的刀锋,刺穿同胞身躯的箭矢,可能都带着这同一个阴鸷的徽记!这已不是简单的通敌,而是将帝国的敌人,从头到脚武装到了牙齿!

一股比昨夜更刺骨、更令人窒息的寒意席卷帅帐。将领们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骇然与愤怒。

戚光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火下如同山岳。他拿起那块从爆炸中心飞出的、带着完整徽记的铁片,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割破他的掌心。他盯着那徽记,仿佛要将它的每一根线条都刻入骨髓深处。

“二十七件…”戚光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云层中滚动,“这只是开始。这徽记,是毒蛇的牙印,是叛国者的烙印!”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雷霆扫过帐中诸将,“传令!所有新发现带徽记物品,连同之前封存的,即刻由亲兵营加派三倍精锐,严密封押看守!无我亲笔手令,擅近者,格杀勿论!”

“是!”刀疤亲兵轰然应诺。

“军械所!”戚光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校尉,“你,立刻带所有懂锻造的匠人,给咱一件一件地验!验材质,验火候,验铸造手法!特别是那些徽记本身!找出任何一点胤朝工坊的痕迹!任何一点!”

“卑职…遵命!”校尉咬牙领命,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更清楚此令的分量。

戚光最后的目光落在那块爆炸铁片上,手指缓缓收紧,骨节发白:“还有…派人,八百里加急,去工部军器监的旧档库房…查!查所有特殊标记的制式、工艺、备案!尤其是…涉及硫磺、火器相关部件的!”他脑海中闪过墨衡那张沾满劣质硫磺粉末、布满血丝的脸。劣质硫磺来自西山,而这阴魂不散的徽记…是否也指向同一个源头?京城的风暴与边疆的血火,两条线索,在戚光心中轰然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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