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南京特有的潮润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明德高中的操场,将教学楼的轮廓晕染成水墨般的淡青色。曹峰咬着最后一口吐司,帆布鞋踩过跑道上未干的露水,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眯起眼睛,目光穿透氤氲雾气,精准锁定前排女生的后脑勺——第三排第五个,那个扎着马尾辫的身影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发尾在晨光中泛着浅棕色的光泽,像被阳光镀上了流动的金边。
林小满低头整理白色校服衣领时,脖颈处露出一小片细腻的皮肤。曹峰喉结滚动,不动声色地往左挪了两步,站到她斜后方的位置。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茉莉香,混着晨雾钻进鼻腔,让他想起实验室里被林小满碰倒的那瓶洗手液。
“曹峰!”体育委员张明扯着公鸭嗓打破寂静,“你站错位置了!男生在右边!”
“哦。”曹峰含糊应着,脚尖在塑胶跑道上划出小半圈。他的目光始终黏在前方晃动的马尾辫上,看着林小满后颈的碎发被晨风撩起又落下,突然想起昨天晚自习她伏案解题时,发丝垂落遮住侧脸的模样。
林小满像是感应到什么,回头的瞬间,阳光正巧穿透晨雾。她被晃得微微眯起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嘴角却弯出一抹狡黠:“你近视又加深了?连队伍都分不清?”
曹峰耳朵“嗡”地发烫,立刻弯腰假装系鞋带。指节触到潮湿的鞋带,他才发现掌心全是汗:“……可能吧。”其实他昨晚特意查过视力表,1.5的数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刺眼到让他能清晰看见林小满作业本上写错的化学方程式,和她偷偷画在课本边缘的简笔画。
广播体操的音乐骤然响起,曹峰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当林小满扬起手臂时,阳光穿透雾气,在她指尖镀上一层金边,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上下翻飞,像是专门为她而设的聚光灯。他故意把手臂伸展得比标准动作高了五度,看着自己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发梢的弧度,屏住的呼吸惊起胸前的校牌轻轻摇晃。
“喂,”林小满突然压低声音,带着茉莉香气的呼吸扫过耳畔,“你的手快戳到我眼睛了。”
曹峰慌忙收回手臂,手肘却重重撞上身后的张明。
“哎哟!谋杀啊峰哥!”张明捂着鼻子哀嚎,声音在空旷的操场回荡。
“闭嘴。”曹峰呵斥着,余光却瞥见林小满肩膀剧烈抖动。她咬着下唇忍笑的模样,和昨天他故意把实验报告写得漏洞百出时如出一辙——那时她也是这样,一边嫌弃地批注,一边偷偷笑出了声。
“第三节,体转运动——”
曹峰故意转错方向,鼻尖几乎要碰到林小满转过来的脸。晨雾凝结的水珠沾在她睫毛上,随着眨眼轻轻颤动。他盯着她鼻梁上那颗若隐若现的小痣,突然想起生物课显微镜下看到的星芒:“需要有人给我指正。”
林小满的指尖落在他肩头,隔着棉质校服传来体温:“这边。”这个触碰让曹峰的心脏漏跳两拍,接下来的扩胸运动彻底乱了节奏。他机械地开合双臂,恍惚间觉得自己真成了实验室里那个失灵的机械臂——只有林小满按下开关,它才懂得如何运转。
“第四节,踢腿运动——”
曹峰这次动作标准得惊人,眼睛却追着林小满白色运动鞋划出的弧线。她的脚踝纤细而有力,每次抬腿都带起一缕清风。当她突然转头质问“看什么看”时,耳尖泛起的红晕比实验室里加热的硫酸铜溶液还要鲜艳。
“看你动作标不标准。”曹峰面不改色地撒谎,在对方哼笑时,悄悄把踢腿的角度又抬高了五度。他注意到林小满下一次踢腿时,马尾辫在空中甩出更大的弧度,发梢扫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酥痒的痕迹。
“整理运动——”
队伍向前靠拢时,曹峰假装踉跄,鞋尖轻轻蹭到林小满的鞋跟。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清晰勾勒出她睫毛的弧度。
“你是故意的。”林小满指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曹峰低头,鼻尖几乎要触到她发顶:“嗯,但踩到你是意外。”他闻到浓郁的茉莉香,混合着少女独有的体温,突然想起《百年孤独》里那句“生命中所有的灿烂,终要寂寞偿还”——此刻的灿烂,大概要用他整个青春来偿还。
广播操结束的铃声响起,林小满转身要走,书包带却被曹峰轻轻勾住。他注意到书包拉链上挂着的体操小人挂件,和自己偷偷画在草稿纸上的一模一样。
“下午物理竞赛辅导,帮我占个座?”
“凭什么?”林小满挑眉,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睫毛的影子在眼下忽闪忽闪,像振翅的蝴蝶。
曹峰笑得狡黠:“凭我今早体操做得烂。需要学霸指导。”他故意把“指导”二字咬得很重,看着林小满转身时马尾辫欢快晃动的弧度,突然觉得今天的晨雾、阳光,甚至连张明的聒噪,都成了恰到好处的注脚。
下午的竞赛辅导课,曹峰迟到了五分钟。他猫着腰从后门溜进去,目光扫过坐满人的教室,在倒数第二排发现了那抹浅蓝色——林小满的书包安静地躺在课桌上,旁边摊开的笔记本扉页上,简笔小人正在做歪七扭八的广播体操,旁边标注着:“僵尸复健中”。
曹峰捂住嘴憋笑,在她旁边坐下时,带起一阵风掀动笔记本。林小满装作专心听课的样子,耳朵却悄悄红了。他撕下便签纸,笔尖在纸面停顿两秒,写下:“需要林医师亲自治疗”。
纸条推过去时,林小满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这个短暂的触碰让曹峰呼吸一滞,看着她低头写字时,发旋处新生的碎发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挂号费:一杯奶茶”,纸条传回来时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曹峰注意到她写“奶茶”二字时,最后一笔拖得格外长,像少女欲说还休的心事。
他快速写下:“成交。放学后操场见?”这次林小满犹豫了很久,铅笔在纸面上留下浅浅的压痕,才写道:“我要练体操,没空。”
曹峰在后面画了个笑脸,又添上:“正好,我可以偷师。”当纸条传回来时,上面只有一个字:“笨”,但句号被画成了小小的爱心。他盯着那个爱心,突然想起早上广播操时,林小满睫毛上凝结的露珠——原来有些心意,比阳光更早抵达。
放学铃声响起,曹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小卖部,买了两杯冰镇茉莉奶绿。抱着还冒着冷气的纸杯走向操场时,他的心跳比运动会跑八百米时还要剧烈。
单杠区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吹得打转。曹峰的心沉了一下,直到走近双杠,看见那个浅蓝色书包安静地挂在杠上,书包带随着风轻轻摇晃。
“来得真慢。”
声音从头顶传来。曹峰抬头,看见林小满坐在高高的双杠上晃着腿,夕阳把她的马尾辫染成金红色,发丝间跳跃着细碎的光斑。她伸手接过奶茶时,指尖还沾着体操彩带的金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曹峰双手撑杠跃起,稳稳坐在她旁边。双杠因突然增加的重量发出“吱呀”声,林小满失去平衡,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这个瞬间,他闻到她发间混着汗水的茉莉香,比任何香水都要醉人。
“小心。”曹峰稳住身形,感觉到她手指的温度透过校服传来。林小满迅速松开手,吸管戳进奶茶杯时发出“啵”的轻响,像极了他此刻慌乱的心跳。
两人沉默地喝着奶茶,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学生的笑闹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塑胶跑道上重叠成不规则的形状。
“所以,”曹峰打破沉默,“我的体操及格了吗?”
林小满晃了晃腿,奶茶杯里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勉强及格。”
“那……”曹峰晃了晃手里的另一杯奶茶,“明天继续?”
林小满转过头,夕阳在她眼中映出金色的光点:“明天有体育课。”
“我知道。”曹峰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所以?”
林小满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马尾辫扫过他手背:“所以别又站错位置,笨蛋。”
夕阳西沉,两人的影子在跑道上渐渐融合。曹峰看着林小满睫毛上跳跃的光斑,突然觉得,所谓青春,大概就是在晨雾与夕阳之间,藏起千万句未说出口的话,却让每一个错位的站位,都成为心动的证据。
第二天清晨,乌云压得很低。曹峰站在走廊上,望着越来越厚的云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创可贴——那是昨天林小满做实验划破手指时,他慌乱中翻遍整个书包找到的。
“怎么,担心你的‘体操教练’淋雨?”张明不知何时凑过来,坏笑里带着了然。
曹峰白了他一眼,目光却牢牢锁定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林小满今天把头发扎成了丸子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浅蓝色的体操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体育课刚开始五分钟,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学生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曹峰却逆着人流冲向器材室。当他抱着两把伞跑回来时,操场上只剩一个倔强的身影——林小满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散落的体操彩带。
“你傻啊?”曹峰冲过去,伞骨撑开的瞬间,他看见雨水顺着林小满的脸颊滑落,打湿了睫毛,在她眼下汇成细小的溪流。
“彩带会湿。”林小满的声音被雨声打散,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彩带上,晕开淡淡的金粉。
曹峰二话不说,脱下校服外套盖在彩带上,又一把抱起整捆器材。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衣领,却不及林小满仰头看他时,眼神里的温度烫人:“走吧,我送你回教室。”
雨越下越大,一把伞根本遮不住两个人。曹峰悄悄把伞偏向左边,右肩很快被雨水浸透。他能感觉到林小满在往他这边靠,发梢偶尔扫过他的手臂,带着潮湿的茉莉香。
“你这边都湿了。”林小满皱眉,伸手想调整伞的角度。
“我没事。”曹峰躲开她的手,心跳声混着雨声震得耳膜发疼,“你比较重要。”
这句话让两人同时愣住。雨幕中,远处的教学楼模糊成灰蓝色的剪影,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在狭小的伞下清晰可闻。
“我是说,”曹峰慌忙解释,“你下周有体操比赛,不能生病。”
林小满低下头,刘海被雨水黏在额头上,却遮不住嘴角的笑意:“嗯。”
他们就这样在雨中慢慢走着,肩膀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曹峰数着林小满运动鞋踩进水洼的节奏,突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像他藏在广播操里的心事,永远都有未完待续的可能。
“曹峰,”快到教学楼时,林小满突然开口,声音比雨声更轻,“谢谢你。”
曹峰转头,看见她眼睛在雨中亮得惊人,像藏着整个银河的星光。他想说“我喜欢你”,想说“以后每个雨天都让我为你撑伞”,但上课铃突然撕裂雨幕。
“走吧,”林小满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尖残留着彩带的金粉,“上课了。”
曹峰点点头,跟着她走进教学楼。走廊上,他们的脚步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未完成的协奏曲。而他知道,在这场青春的雨季里,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绽放成最灿烂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