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但是……所有人都崩溃了。”
与谢野晶子忽然小声地说道。
她嗓音低沉又沙哑，像是太久没有使用的生锈的机器，运转时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爱丽丝专注地看着她，这样的眼神让与谢野晶子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如果我也有让士兵们的内心也不再痛苦的能力就好了。’
‘如果能有人带我离开战场，让我不再看他们痛苦的眼睛就好了。’
她的内心像是破了一个大洞，所有的情感都从这个洞里往外不停流逝，最后剩下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心房和挥之不去的冷风。
与谢野晶子磕磕绊绊地诉说自己的一切，包括森鸥外主导的不死军团计划，还有他如何逼迫自己不断地，不断地治愈他人。
“是我的错……生命……因为我变得廉价……”
听完来龙去脉的间贯一提出了一个灵魂质问，“但你是被迫的吧，士兵们为什么不指责提出计划的森鸥外，而要指责你？”
“更准确来说，这个计划本身就不人道，提出这个计划和同意计划的人都该承担责任，而你当时才十一岁，甚至还没念完小学。”
“把责任推卸到你身上，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与谢野晶子一愣，显然没想到间贯一会说这样的话，而间贯一接下来的话更加不客气。
“那个叫森鸥外的军医，既然会再次把你抢出来关进诊所里，证明他精神状态正常且良好，没有为过去的事情感到半分内疚。”
“甚至他说不定还在心里责怪你和士兵们的软弱。”
“那些同意这个计划的人更不会有什么歉疚感，否则他们就不会在你回来之后，把你关起来了。”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同为战争和不死军团计划受害者的你，在为根本不应该归属于你的责任感到歉疚。”
“这就是善良的人更好欺负吗？”
这样的问题让与谢野晶子根本无法回答，她的大脑一片混乱，理智上她无法否认间贯一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情感上，她仍旧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爱丽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说不定，我眼前的这位，就是【文豪野犬】片场的女主角。’
‘两个都经历过战争残酷的人，互相拯救，双向奔赴，那个森鸥外是女主这边的恶毒配角，而魏尔伦是男主那边的恶毒配角。’
‘这样的话芥川兄妹也可以理解了，应该是深情男二和贴心闺蜜吧……’
‘所以，要改变这位女主小姐虐恋情深的命运，就要先把她从恶毒男配手中拯救出来……’
爱丽丝仍旧专注地看着与谢野晶子，突兀地问道：“要让我对你使用能力吗？”
看着因为回忆过去而不由自主开始颤抖的与谢野晶子，她重复了一遍。
“我的能力之一，能够改写人的记忆，让当事人认为并非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导致一切。”
“简单来说，你并不会忘记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但在你的认知中，你会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所有的错误都是森鸥外造成的。”
“这样的话，你大概会活得轻松一些，如何？”
与谢野晶子再度将自己蜷缩在轮椅中，她的内心陷入彻底的混乱，她想要得到解脱，但又觉得自己这种解脱是对痛苦死去的士兵们的不负责任。
真正折磨她的，从来不是他人的指责，而是自己的道德和良心。
“看起来你不知道怎么选择，也无法做出决定。”
爱丽丝看着陷入迷惘中的女孩，伸手轻轻捧起她苍白瘦削的脸颊，“既然这样，就先来我这里生活一段时间，慢慢思考，如何？”
“起码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使用你的能力，因为我比你强得多。”
脸颊上传来温暖的触感，让与谢野晶子不自觉贴了过去，她像只渴求温暖的猫，下意识在爱丽丝温柔慈悲的笑容里点了点头。
于是，温暖的白光笼罩了她的全身，与此同时，半空中出现了无数老式胶卷。
在与谢野晶子眼中，近在咫尺的少女展开了巨大又圣洁的翅膀，将她笼罩在了其中。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中，温暖又安全。
“抬头看……”
天使对她说道。
于是与谢野晶子抬起了头。
半空中的胶卷播放着她短暂的，只有十三年的人生。
与谢野晶子是大阪人，家庭幸福美满，父亲经营着一家祖传的和果子店。
香甜的气息一直，一直盘旋在幸福的童年。
然后，是战争。
战争开始后不久，随着岛国宣布加入战场，国内各地就遭到了多次轰炸。
其中，大阪是最严重的地点之一。
无尽的光与热不断地扩散爆破，整个大阪几乎都化作一片焦土，恢复意识的时候，只有与谢野晶子自己躺在破碎的建筑残骸中，周围没有任何活物。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地球上最后一个活人了。
那一年，她十岁。
“你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是你的错误吗？”天使这么问道。
与谢野晶子看着十岁的自己在废墟中嚎啕大哭，她缓慢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胶卷继续放映下去，她被搜救队送到了营地，那里还有一些幸存者，正因为伤痛发出痛苦的呻吟。
在这样悲伤的，充满了绝望的氛围中，与谢野晶子缓缓靠近一个失去双腿的伤者，用自己的手触碰了对方的皮肤。
在下一个瞬间，无数蝴蝶从她的指尖飞出，那个伤者的腿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体上，他所有的伤口都在瞬间痊愈了。
她觉醒了自己的异能力——【请君勿死】
获救的人露出了茫然的，惊喜的，充满感激的眼神。
“那时候，你后悔过救那个人吗？”天使问道。
与谢野晶子摇摇头。
那时候她发自内心为自己感到自豪，认为上天赋予她这样的能力，就是为了让她救助更多的人。
“那么，现在呢？如果你不救那个人，不暴露自己的异能力，就不会遭受接下来的一切。”
“现在，你后悔救那个人吗？”
与谢野晶子沉默了。
过了几秒，也许更久。
她仍旧缓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