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御书房外,积雪在宫灯下泛着冷白。
苏婉儿跟着王公公疾步而行,靴底碾碎薄冰的脆响里,能听见廊下值夜太监压低的私语:\"李嬷嬷的匣子被马侍卫搜出来了,二十多封与外官的密信......\"
她指尖在袖中蜷紧——昨日推行的文书双验制,原是要让御书房每道折子都经两人核验,却不想先撬了李嬷嬷藏在暗格里的私印与密信。
此刻穿过月洞门,便见马侍卫立在檐下,玄色官服上的血渍已凝成暗褐,正将一叠染了墨痕的纸页递给守在门口的小太监。
\"苏伴读。\"马侍卫颔首,目光扫过她腕间玉璜,\"李嬷嬷今早被发往浣衣局,那些密信里牵扯的陈大人......\"他顿了顿,\"皇上正在等您。\"
御书房内的炭盆烧得正旺,赵顼倚在龙案后,指尖敲着那叠密信,烛火在他眉间投下阴影:\"周九临死前说的陈大人,是户部左侍郎陈立。\"他抬眼时目光如刃,\"李嬷嬷的人替他传递了三年折子,你推行的双验制,断了他的路。\"
苏婉儿垂首,喉间泛起一丝热意——原来周九的死,原是陈立要灭口。
她昨日在值房翻看《文书双验制章程》时,便算到李嬷嬷的私印藏不住,却没料到能牵出个户部大员。
\"御书房掌事的位置空了。\"赵顼突然说,\"王公公举荐你。\"
她心头一跳,抬眼正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次日卯初,王公公端着茶盏晃进值房:\"苏伴读可听说了?
李嬷嬷的屋子昨儿被抄了个底儿掉,连她藏在房梁上的金裸子都没留下。\"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掌事这位置,论资历你最熟文书,论手段你镇得住那些老油子。\"
窗棂外的雪粒子簌簌打在纸上,苏婉儿翻书的手顿住。
她想起李嬷嬷从前如何仗着掌事的权柄,将御书房变成自家私库——若她此刻接了,怕是要成为陈立眼里的新靶子。
\"公公抬爱。\"她垂眸轻笑,\"奴婢才做了两月伴读,骤然掌事,怕是要被底下人戳脊梁骨。\"
王公公的茶盏\"咔\"地磕在案上:\"你这孩子,怎就不懂抓机会?
掌事能管着二十八个小太监,连各宫递来的折子都要过你手......\"
\"树大招风罢了。\"苏婉儿指尖抚过《金石录》的书脊,\"李嬷嬷的下场,不就是例子?\"
王公公噎了噎,忽然叹口气:\"也是,这宫里的位子,坐得高便摔得狠。\"他起身整了整袖口,\"你既不愿,老奴替你回了皇上便是。\"
待王公公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苏婉儿望着案头那方私印出了神。
她要的从来不是掌事的虚衔,而是更稳妥的立足之地——赵婕妤宫里的菊花该开了,她昨日替赵婕妤辨出的那盏宋瓷茶盏,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未时三刻,永寿宫的廊下飘着蜜枣粥的甜香。
赵婕妤正逗弄着怀里的雪团儿,见她进来便笑:\"我道是谁,原是婉儿妹妹。\"她指了指身边的绣墩,\"昨日你说那茶盏是宣和年间的,我让刘总管拿给鉴宝局看,果真没错。\"
苏婉儿福身:\"能替婕妤分忧,是奴婢的福气。\"她顿了顿,\"今日来,是想求婕妤帮个忙——御书房掌事空了,奴婢资历浅,若贸然接任怕是难服众。\"
赵婕妤的手指在雪团儿背上顿住,抬眼时眸中带笑:\"妹妹是要我替你说几句公道话?\"她将雪团儿交给宫女,\"这有何难?
明儿晚膳时,皇上要翻我宫里的牌子,我便说御书房有个伴读,心思缜密得紧。\"
腊月十八的晚膳,承乾宫的烛火将琉璃盏照得透亮。
赵婕妤执起酒壶替赵顼添酒,眼尾微挑:\"今日臣妾去御书房送新抄的《女戒》,见着个伴读。\"她夹了块樱桃鲊放进他碗里,\"那丫头整理折子又快又准,连王公公都夸她比李嬷嬷在时还利落。\"
赵顼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抬眼时目光扫过下首的苏婉儿——她正垂着头替德妃布菜,腕间玉璜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是夜,御书房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
赵顼倚在软榻上,看着跪坐在案前抄折子的苏婉儿:\"王公公说你推了掌事的位子。\"他屈指叩了叩桌案,\"为何?\"
苏婉儿笔尖微颤,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
她想起白日里赵婕妤在她耳边说的\"皇上最厌贪心的人\",抬眼时目光清亮:\"奴婢来御书房不过半载,底下老太监哪个没伺候过先皇?
奴婢若坐了那个位子,怕是要被说'仗着圣宠踩人'。\"
赵顼低笑一声,指节抵着下巴:\"你倒是比那些哭着要位分的嫔妃聪明。\"他忽然倾身,指尖掠过她抄到一半的折子,\"可你推了掌事,总该要些旁的?\"
苏婉儿喉间发紧——机会来了。
她望着烛火中跃动的灯花,轻声道:\"奴婢想着,御书房的折子每日成百上千,虽有双验制,到底少个专门查错的人。
若是能......\"她顿住,抬眼时眼底泛起几分犹豫,\"若是能增设个稽查使,专管文书流转,或许能替皇上省些心。\"
赵顼的目光骤然一凝,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如星。
他盯着她,半晌才笑:\"你倒是会挑时候提要求。\"他指了指案头的《大昭官制》,\"明日拿个章程来,我看看。\"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纸落在苏婉儿腕间的玉璜上,泛着温润的光。
她望着赵顼重新埋首折子的侧影,指尖轻轻抚过抄到一半的《金石志》——这局棋,她才刚落了第二颗子。
腊月十九的晨雾还未散尽,苏婉儿便捧着用洒金宣誊写的《文书稽查使章程》站在了御书房外。
龙案前的赵顼正翻着户部新递的河工预算,见她进来,指节叩了叩案角:\"昨日说的章程,带来了?\"
\"回皇上,在这儿。\"苏婉儿将折子轻轻推过去,袖底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熬了半宿,把稽查使的权责、属官配置、与双验制的衔接全写得滴水不漏,连每道文书的留档期限都参照了《大昭典章》。
赵顼翻开第一页,目光掠过\"稽查使直领于御书房,可越阶参奏文书失察\"的条款时,眉峰微挑:\"胆子倒是大。\"他翻得极慢,直到最后一页\"每月三、六、九呈递稽查月报\"的字迹,才抬眼笑,\"陈立的人在御书房安插了三年,是该有把刀悬在他们头顶。\"
他提起朱笔在\"准奏\"二字上重重一点,墨迹未干便召来王公公:\"传旨,苏婉儿即日起任文书稽查使,着五品服色,掌御书房文书稽查之权。\"
王公公捧着圣旨出去时,值房里的小太监们正端着茶盏交头接耳。
有个新来的小豆子没留意,茶盏\"当啷\"砸在地上:\"五品?
李嬷嬷做了十年掌事才六品......\"话音未落,便被年长的周太监拧了耳朵拖出去。
苏婉儿站在廊下,看王公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喉间泛起一丝甜腥——她要的不是五品虚衔,是能名正言顺翻查所有文书的权柄。
从前做伴读,查折子还要借王公公的手;如今稽查使的腰牌往案上一摆,连陈立的亲信递来的折子,她都能当场拆封。
\"苏稽查使。\"
马侍卫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晨露。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李嬷嬷昨儿夜里在浣衣局牢里咳血了,狱卒说像是中了毒。\"
苏婉儿的手指猛地攥紧袖中腰牌,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李嬷嬷知道陈立三年来递的密信内容,若她死了,陈立的罪证便断了线。\"现在能探视吗?\"她脱口问。
马侍卫摇头:\"陈大人的人守在牢门口,说李嬷嬷得的是肺痨,怕传染。\"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塞给她,\"我托狱卒带了些止血药,可......\"
\"劳烦马大哥。\"苏婉儿将瓷瓶收进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御书房檐角未化的雪,忽然笑了:\"肺痨?
李嬷嬷前日还能在牢里骂骂咧咧,怎么突然就咳血了?\"
未时二刻,浣衣局的牢门裹着霉味打开时,苏婉儿到底没进去。
守牢的张统领抱着手臂挡在门口:\"苏稽查使是贵人,染了病小的可担待不起。\"他瞥了眼她腰间的五品银鱼袋,\"再说了,李嬷嬷现在人事不省,见了也问不出什么。\"
苏婉儿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翡翠扳指——那是陈立府里的款式。
她垂眸掩住眼底冷光,福身道:\"既如此,改日再探。\"转身时,袖中瓷瓶撞在腰牌上,发出清脆的响。
是夜,御书房值房的烛火燃到第三支时,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苏婉儿正核对今日稽查记录,笔杆\"啪\"地掉在案上——那声音像春蚕食叶,细不可闻却清晰异常:\"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掌事之谋】,获得技能卡【移花接木】。\"
她迅速扫了眼四周,确认值夜的小太监在廊下打盹,才闭目凝神。
技能卡的信息如潮水涌来:可将他人注意力转移至指定事物,混淆线索来源,持续时间随技能等级提升。
\"移花接木......\"苏婉儿默念着,指尖无意识抚过腕间玉璜。
那是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能保平安\"。
最近总想起嬷嬷说的先皇后,她与先皇后失踪的胞妹容貌有七分相似,玉璜的纹路又与《宫玉谱》里记载的\"昭华佩\"极为吻合......
更漏敲过三更时,苏婉儿将今日所有稽查记录锁进檀木匣。
月光透过窗纸落在案头,照亮一份未拆封的江南奏报——封皮上的墨痕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的。
她捏着封泥的手顿了顿,突然想起李嬷嬷密信里提到的\"江南粮道\"......
窗外传来巡夜太监的梆子声,苏婉儿将那封奏报单独抽出来,压在《大昭典章》最底层。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陈立要灭口李嬷嬷,她便偏要让这封浸过水的奏报,成为扯出江南那滩浑水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