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炭盆噼啪爆了个火星,苏婉儿裹着的毡毯不知何时滑到腰间。
她盯着窗纸上晃动的雪影,手背那道淡红印子突然灼烫起来,像被烧红的银簪烙了一下。
\"嘶——\"她倒抽冷气,刚要揉手背,心口猛地一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往冰窖里拽。
眼前的烛火开始扭曲,火盆里的炭块化作金銮殿的蟠龙柱,耳边忽有嘈杂的议论声炸响:\"启禀陛下,苏玉昭私扣三十万石军粮,账册上的火漆印都是伪造的!\"
她踉跄后退,撞在冰凉的龙椅扶手上。
赵顼正坐在御座上,墨色衮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平日总含着温色的眼此刻像淬了冰:\"证据确凿,着锦衣卫押入天牢。\"
\"陛下!\"她扑过去要抓他的衣袖,指尖却穿过那片玄色,落在青砖地上。
两个锦衣卫的皂靴踏进来,锁链哗啦作响,她手腕一凉,铁镣已经扣上——
\"啊!\"苏婉儿惊坐起身,额角的冷汗顺着鬓发滴进衣领。
她抓住胸口的玉佩,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刚才梦境里龙涎香的余韵、锁链的铁锈味,竟比现实更清晰。
\"是预见未来的技能......\"她嗓音发颤,手指摸到枕边的成就系统面板。
前日在御书房双玉合璧时窜入心口的热流,原是激活了新技能。
系统提示里闪过的\"预知危机\"四个字,此刻在脑海里炸成惊雷。
她掀开毡毯赤脚下地,青砖冰得她脚趾蜷缩,却比不过后背的凉意。
伪造的账册、赵顼冷硬的面容、锦衣卫的锁链——这些必须在成为现实前碾碎。
\"小梅!\"她拍响铜铃,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
外间守夜的小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灯笼撞在门框上,烛火差点熄灭:\"郡主?
可是冷着了?
奴婢这就添炭——\"
\"去御书房。\"苏婉儿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取边关军粮的原始文书,从张将军报的首份存粮清单到前日我签发的调粮令,一份都不能漏。\"她喘了口气,\"若有火漆被撬过的痕迹,被茶水浸过的褶皱,甚至墨色比原档深半分——立刻回来报我。\"
小梅被她眼底的肃杀惊得打了个寒颤,却还是用力点头:\"奴婢这就去!\"她裹紧斗篷冲进雪幕时,苏婉儿听见她小声嘀咕:\"郡主的手比雪还凉......\"
烛火燃到灯芯,苏婉儿在桌前铺开新抄的账册。
她的手指抚过\"东峰存粮\"四个字,墨迹未干的纸页上还留着她的指痕。
三日前张将军血书里的字迹突然浮现在眼前——那不是畏罪,是示警。
顾文渊自焚断的不只是线索,更是要让后手能从容伪造她的罪证。
\"啪\"的一声,她合上最后一本账册,火漆在烛火上烤软,\"嗒\"地盖在封条上。
密室的暗门在太医院后巷的药柜里,只有她和赵顼知道。
当她把封存的木匣推进暗格里时,窗外传来更漏声——五更天了。
七日后的御书房,赵顼捏着那封匿名奏折的手背上青筋直跳。\"苏玉昭贪墨军粮\"七个字被朱砂圈得通红,墨迹里还浸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他抬眼看向阶下的王大人:\"你去户部,把她督战期间的粮册都调出来。\"
王大人捋着花白胡须直皱眉:\"陛下这是信不过老臣?
前日老臣还说那丫头比咱们都精,怎么转脸就......\"
\"查。\"赵顼的拇指碾过奏折边缘,那里有半枚模糊的指印,\"仔细查。\"
三日后,王大人抱着一摞账册冲进御书房,胡子都翘了起来:\"陛下您瞧!\"他哗啦翻开最上面一本,\"从入库单到调令,火漆对得严丝合缝,连张将军报的雪灾损耗都记着补运数目。\"他抬头时眼里闪过佩服,\"那丫头早把底本抄了三份,一份在密室,一份在她随身的铁匣里,还有一份......\"他压低声音,\"藏在您赐的暖手炉夹层里。\"
赵顼垂眸盯着案头的奏折,指节轻轻叩了叩那半枚指印。
窗外的玉兰正抽新芽,他却想起苏婉儿离宫前说的话:\"臣妾学过陛下的《军粮策》。\"
而此刻在偏殿,苏婉儿正对着王大人送来的核查副本,指尖停在\"损耗粮米\"那一栏。
墨迹比原始档深了半分,纸页边缘有极淡的茶渍——像极了李掌柜当初伪造地契时,总爱用沉水香熏纸、喝半盏茶再动笔的习惯。
她捏着纸页的手慢慢收紧,窗外的风掀起半幅窗纱,露出远处御书房的飞檐。
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苏婉儿跪在丹墀下,目光却落在赵顼案头那封匿名奏折上。
她昨日在偏殿发现的茶渍与墨迹,此刻正随着王大人的动作在众人眼前铺开——\"陛下请看,这处'损耗'二字的墨色比原始档深了三分。\"她的声音清泠,像冰棱敲在玉盏上,\"李掌柜当年替人伪造地契时,总爱喝半盏碧螺春润笔,茶渍会在纸页右下角晕开,正如这折子里的痕迹。\"
丹墀下传来抽气声。
赵侍郎原本缩在文官堆里,此刻突然踉跄着出列,官靴磕在阶石上:\"臣、臣可以作证!\"他额角渗着细汗,却挺直了腰杆,\"自去岁腊月起,边关粮务调配便由臣直接对接张将军。
苏郡主只看过三次汇总册,从未碰过具体调令。\"他从袖中摸出一叠盖着兵部大印的记录,\"这是每日卯时的交接登记,连她问过几句'雪路难行'都记着。\"
赵顼的拇指缓缓松开攥皱的奏折。
他望着阶下那个穿月白锦袍的身影——她跪在那里,脊背却挺得比殿外的松树还直。
前日在御书房翻账册时,他摸到暖手炉夹层里那份底本,纸张还带着她惯用的沉水香,原来那时她便已布下天罗地网。
\"王卿。\"他的声音比晨雾还轻。
王大人正把奏折举到眼前,老花镜滑到鼻尖:\"老臣这就比对李掌柜旧案的卷宗!\"他转身时官服扫过地砖,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账册哗哗翻页,恰好停在苏婉儿手抄的那页,字迹端秀如簪花小楷,与原始档的墨色分毫不差。
\"既然你早已察觉,为何不主动揭发?\"王大人转身时胡子都翘成了问号。
苏婉儿抬眼,晨光透过殿顶的琉璃瓦落进她眼底,像揉碎了一把星子:\"臣妾若急着辩白,反而会让幕后之人警觉。\"她指尖轻轻叩了叩那叠伪造的奏折,\"他们要的是'证据确凿'的绝望,臣妾便给他们'天衣无缝'的错觉——直到陛下要查。\"
赵顼突然笑了。
他起身走下御阶,玄色衮服的金线在地上拖出一道流金的河。
金殿里的朝臣们慌忙跪了一地,只有苏婉儿还跪着,仰头看他。
他伸手虚扶她的肘:\"平身。\"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总把局布得这样深,倒像......\"他顿了顿,\"倒像早知道朕会信你。\"
退朝时已近正午。
御花园的玉兰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了苏婉儿肩头一片。
赵顼负手走在前面,突然停在太湖石旁:\"你总能在危局中翻盘。\"他侧过脸,眉峰在花影里柔和了许多,\"朕处理过那么多折子,见过那么多'忠君'的嘴,可真正懂朕要什么的......\"他望着她腰间晃动的玉佩,\"只有你。\"
苏婉儿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玉佩上的云纹。
那是赵顼前日赏的,说是前朝玉匠的手艺。
此刻触感突然变得清晰——云纹里藏着极细的缠枝莲,与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叠。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赵顼探究的目光,忙福了福身:\"陛下圣明,臣妾不过......\"
\"不过是把朕的《军粮策》读透了。\"赵顼替她说完,嘴角扬起极淡的笑。
他转身时,衣摆扫落了石桌上的花瓣,\"去偏殿用午膳吧,今日御厨炖了藕粉桂花糕。\"
苏婉儿跟在他身后,指尖还停在玉佩上。
她忽然想起,上月随太后去先皇后旧宫祈福时,殿内的壁画上也有这样的缠枝莲——青碧的底色里,莲花沿着云纹蜿蜒,与玉佩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风掠过耳际,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像极了梦境里龙涎香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