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旁侧院的门轴发出吱呀轻响时,苏婉儿的鼻尖先撞上一股陈旧的药香。
林侍卫的脚步声在身后顿住,压低声音道:\"郡主,张某人这两日咳得厉害,奴才守在门外,有动静立刻进来。\"
苏婉儿回头时,正见他手按刀柄退到廊下,灯笼光在他甲胄上碎成星子。
她转回身,目光落在床榻上蜷缩的身影——乳母张氏的白发散在褪色的锦被上,枯瘦的手攥着个青布包裹,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张妈妈。\"苏婉儿放轻脚步,跪在床前。
她的指尖刚要触到张氏手背,又顿住——那皮肤凉得像浸在冰水里,让她想起地道里渗水的青石板。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嗡鸣,\"心灵共鸣\"的暖流从后颈窜到指尖,她深吸一口气,将掌心覆了上去。
张氏的睫毛动了动。
苏婉儿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暖流顺着掌纹渗出去,像藤蔓般缠上老人混沌的意识。
她盯着张氏皱成核桃的脸,见对方原本紧闭的眼角沁出泪,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
可不过片刻,那点动静便消散了,张氏重新陷入静默,连呼吸都弱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太急了。\"苏婉儿咬了咬唇,从衣襟里摸出帕子包着的信笺。
帛书展开时,\"灵玉\"二字在烛火下泛着暗黄的光——这是她从地道密室里找到的,玄先生写给先皇后的信末,赫然提过这个名字。
当\"灵玉\"二字凑近张氏眼前时,老人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
\"灵玉......\"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张氏的手猛地抓住苏婉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火......好大的火......\"
苏婉儿屏住呼吸,顺着她的力道凑近:\"张妈妈,当年庄子里的火,是不是有人抱走了灵玉?\"
\"抱走......\"张氏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像是透过苏婉儿的脸看见二十年前的夜,\"那夜月食,庄子突然起了火。
我护着小姐往偏院跑,可那男子......\"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他从火场里冲出来,身上沾着血,怀里抱着裹着玉珏的婴孩......\"
苏婉儿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她腰间的玉珏,此刻正贴着小腹发烫。\"他说什么?\"她急切地问,\"那男子说了什么?\"
\"天命所归......\"张氏的手指突然指向苏婉儿的眼睛,枯槁的指尖几乎戳到她眉骨,\"须随我完成大事......他说......他说这女娃的眼睛......\"老人的声音突然哽住,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和你一样......一样的琥珀色......\"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药香里时,张氏的手\"啪\"地垂落。
苏婉儿赶紧探她的鼻息,见她只是昏过去,这才松了口气——可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鬓角。
窗外传来林侍卫的轻咳,苏婉儿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帛书从膝头滑落在地,\"灵玉\"二字正对着烛火,像团要烧起来的暗焰。
她捡起帛书时,指尖触到自己腰间的玉珏——那是入宫前生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说是\"能保平安\"。
可此刻玉珏的温度,烫得几乎要灼穿锦缎。
\"郡主?\"林侍卫在门外轻声唤,\"可要传太医院?\"
\"不用。\"苏婉儿将帛书重新包好,塞进衣襟最里层。
她望着张氏皱巴巴的脸,突然想起初入宫廷时,这老妇总在御花园扫落叶,看见她便笑,说\"姑娘眼尾那颗痣,真像故人\"。
原来不是像故人,是像......
夜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苏婉儿站起身,斗篷下摆扫过地上的帛书帕子。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和记忆中张氏说的\"灵玉\",和地道里玄先生信中提的\"天命所归\",和皇后咳血也要找的\"那东西\",突然串成了一条线。
\"林侍卫。\"她推开窗,冷空气灌进来,冻得她鼻尖发红,\"明日去苏府,把我生母的妆匣取来。\"
雪光漫进窗棂时,苏婉儿摸了摸心口——那里除了帛书,还坠着块玉珏。
此刻玉珏的温度,和她狂跳的心脏,竟烫得一模一样。
苏婉儿攥着玉珏的手在发抖。
林侍卫护送她回住处的一路上,积雪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她却半点没听见。
直到跨进暖阁门槛,炉子里的炭块噼啪爆开,火星子溅在铜盆沿上,才惊得她一个激灵——怀里的妆匣不知何时被她抱得太紧,檀木边角硌得肋骨生疼。
\"郡主?\"小丫鬟春桃要接她的斗篷,被她侧身避开。
苏婉儿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妆台前,铜烛台撞得胭脂盒叮当响。
妆匣的铜锁她早用银簪挑开,此刻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生母留下的旧物:半块碎玉、两封泛黄的家书、还有张用油纸包着的生辰八字贴。
那张帖子被她捏在指尖时,墨迹已经晕开,却仍能看清上面的字:\"大昭三十三年冬月廿三,寅时三刻,女。\"
\"三十三年......\"苏婉儿的喉咙发紧。
她记得张氏说灵玉被抱走的那个夜月食,是大昭三十三年冬月廿二夜。
寅时三刻,正是月食最盛时的下一个时辰——火起,人抱婴孩冲出火场,时间分毫不差。
春桃端着参茶进来时,正见自家主子坐在妆凳上,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如骨。\"郡主?\"她轻唤一声,茶盏在托盘里晃出涟漪。
苏婉儿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让春桃吓了一跳。
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咬到了舌尖,腥甜的血混着参茶的苦,在嘴里漫开。\"去把林侍卫叫来。\"她扯过帕子擦嘴,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瓷碗,\"让他立刻查苏府旧档——我生母入府的年份,还有......\"她顿了顿,\"还有苏靖的嫡妻,我那已故的大夫人,是否真如族谱所记,三十三年冬月在苏州老家?\"
春桃捧着茶盏退下时,手指还在抖。
她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是妆匣的铜锁被重新扣上,声音脆得像断了的弦。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小云来的时候,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
苏婉儿刚把最后半块碎玉收进暗格里,就听见院外传来小云特有的脚步声——那丫头走路总爱把绣鞋尖儿翘着,鞋底擦过砖缝会发出\"刺啦\"声。
\"郡主。\"小云掀开门帘,额角沾着点水珠子,也不知是雪化的还是急出来的汗。
她的目光在妆台和暗格上扫了扫,又迅速垂下去,\"皇后娘娘让奴婢传口谕,明日巳时三刻,还请郡主移驾中宫。\"
苏婉儿倒了盏茶推过去,指尖在案上敲了两下:\"云姐姐这语气,倒像是皇后娘娘要审我似的。\"
小云接茶的手一抖,茶盏磕在桌沿上,溅出的水打湿了她袖口的并蒂莲绣纹。\"郡主别吓奴婢。\"她压低声音,眼尾扫过紧闭的门窗,\"娘娘这两日总盯着案头的《玉牒》翻,昨夜还咳醒了两回,奴婢给换帕子的时候......\"她突然闭了嘴,喉结动了动,\"总之娘娘见您的心思比往日更急,郡主明日......\"
\"我知道。\"苏婉儿截断她的话,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
她看见小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像被风吹乱的蛛丝——这丫头跟了皇后十年,从前给她送点心时总爱说些宫里头的趣闻,如今连笑都是紧绷的。
小云走后,苏婉儿站在窗前看了很久。
月光把冰棱照得像水晶,她却想起张氏说的\"天命所归\",想起玄先生信里写的\"灵玉眼似琥珀,可引星轨\",想起皇后每次见她时,总盯着她的眼睛,像要把那抹琥珀色烧进骨头里。
\"叮——\"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时,苏婉儿正对着铜镜理鬓角的碎发。
镜中映出她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泛着奇异的光,像两块被火烤过的蜜蜡。
【任务进度更新:\"画像之谜\"完成度97%。
关键线索已串联:灵玉生辰、玉珏、玄先生手札、张氏证词。
最终真相将于24小时内揭晓。】
苏婉儿的指尖按在镜面上,与镜中自己的指尖相触。
凉意透过青铜镜面传来,却压不住心口的烫——那是玉珏在烧,是血脉在烧,是二十年前那场火,终于要烧到她眼前了。
一更梆子响过三遍时,苏婉儿裹着斗篷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是林侍卫刚送来的密报。
苏靖的嫡妻,那位被记入族谱的\"苏州陈氏\",三十三年冬月根本不在老家——苏州府衙的户籍册上,清楚记着陈氏于三十三年十月便随族兄去了金陵,直到次年春才回。
\"所以那场火......\"苏婉儿将密报折成小方块,扔进炭盆。
火星子舔过纸角,\"根本没有嫡夫人在场护着,苏靖不过是找了个由头,把我生母的存在彻底抹干净。\"
炭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飞起来,撞在窗纸上,像极了二十年前庄子里的火星。
苏婉儿望着那团灰,突然笑了——原来她早不是苏家的庶女,她是灵玉,是玄先生说的\"天命所归\",是皇后找了二十年的\"那东西\"。
窗外传来巡夜太监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慌。
苏婉儿起身推开窗,冷空气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中宫方向的琉璃瓦顶,在夜色里泛着幽蓝的光,突然想起小云走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皇后咳血帕子上的暗痕。
\"明日......\"她对着夜色轻声说,\"该去会会这位皇后娘娘了。\"
檐角的冰棱\"啪\"地坠地,碎成满地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