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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式化后的芯片并未彻底消亡,它在废土的辐射风暴中悄然复苏。

温时绯接收到来自旧世界天文台的诡异信号,指向一个名为「灯塔」的意识聚合体。

陆沉熵体内的冰冷意识再次觉醒,这一次,它学会了伪装。

废弃天文台的血战,温时绯在生死关头发现了温远意识残留的痕迹。

当陆沉熵的枪口对准她的心脏,温远留下的最后指令强行激活。

废土的风,带着永恒的粗粝和尘埃的味道,卷过一望无际的、被遗忘的荒野。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太阳像一个巨大的、无精打采的蛋黄,悬在厚重云层的缝隙里,吝啬地洒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光。大地被染成一种单调的、死气沉沉的黄褐色,扭曲的金属残骸如同巨兽的骸骨,零星地刺破地表,指向压抑的天空。远处,巨大的、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岩山沉默矗立,投下漫长而扭曲的阴影。

陆沉熵和温时绯的身影,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荒凉画卷上缓慢移动。他们穿着厚实的、沾满污渍的防护外套,背着沉重的行囊,每一步都在松软的沙砾地上留下清晰的印记,随即又被永不停歇的风沙抹去。

寂静。除了风声,便是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和靴子踩踏沙石的单调声响。这广袤的、了无生机的死寂,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偶尔,视野尽头会掠过一两道模糊的、快速移动的阴影,那是适应了废土的变异生物,警惕而迅捷,远远地避开这两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闯入者。

“地图显示,前面应该有个旧时代的补给站废墟,”温时绯的声音透过防护面罩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抬起手腕,腕部一个改装过的、屏幕布满细小划痕的便携终端投射出模糊的全息地形图,“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到些能用的东西,或者……至少能避避风。”她抬头看了看远处天际线翻滚堆积的、如同肮脏棉絮般的铅云,那是辐射风暴的前兆。

陆沉熵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充当着开路的角色。他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防风镜和围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潘多拉核心区那场惊心动魄的格式化后,曾经恢复过清澈和平静。但此刻,在那层平静之下,却隐隐埋着一丝难以驱散的阴霾。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即使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自由天地里,也未曾真正消散。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层薄纱笼罩着,思维运转带着一种迟滞感。身体里的力量似乎在缓慢恢复,但精神上的某个角落,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挖走了,留下冰冷而麻木的虚无。秦博士最后关于“彻底清除污染源根基”的警告,像一颗细小的冰碴,偶尔会刺一下他的神经。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声音透过围巾显得有些沉闷。他没有多说,只是加快了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地形,寻找着可能的危险。

温时绯看着他沉默而紧绷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忧虑。离开“萤火”已经三天了,穿越了最危险的辐射尘沉降区,终于踏入了相对“干净”的废土腹地。陆沉熵的身体在恢复,但精神……却似乎比在潘多拉时更加沉寂。她知道那场战斗对他意味着什么,格式化带来的不仅是净化,更是灵魂深处的一次残酷剥离。她只能默默跟上,将担忧压在心底。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补给站。与其说是补给站,不如说是一个被风沙掩埋了大半的金属骨架。几堵歪斜的、锈蚀严重的墙壁勉强支撑着一个倾斜的屋顶框架,里面散落着早已腐朽的木质箱子和一些无法辨认的金属垃圾。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尘埃的气息。

风暴的前锋已经开始肆虐,狂风卷着沙砾,抽打在金属废墟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呜咽声。天色迅速暗沉下来,铅云翻滚,如同倒悬的黑色海洋。

两人迅速清理出一块相对背风的角落,用找到的几块破烂金属板和厚重的帆布搭起一个简陋的庇护所。风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沉闷的呜咽和沙砾击打布面的沙沙声。庇护所内空间狭小,两人几乎挨着坐下。温时绯点燃了一盏依靠生物电池驱动的便携小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温时绯拿出两管营养膏,递给陆沉熵一管。他默默地接过,机械地拧开盖子,缓慢地吞咽着那寡淡无味的糊状物。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异常冷硬,眼神有些放空,似乎穿透了摇动的帆布,望向未知的远方。

“感觉怎么样?”温时绯轻声问,打破了沉默。

陆沉熵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这个问题。“还好。”他回答,声音依旧低沉,“力量……在恢复。”

“精神呢?”温时绯追问道,目光紧紧锁住他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

陆沉熵沉默了几秒,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看着手中半空的营养膏管。“……有点累。”他最终说道,语气平淡,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温时绯心底,“像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醒了,但还没缓过来。”他抬手,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温时绯的心揪紧了。她能感觉到他的回避和那种深埋的倦怠。这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灵魂被反复撕扯后留下的巨大空洞。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按着太阳穴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凉。

“会好起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噩梦结束了。我们离开了。这里是废土,没有财阀,没有潘多拉,只有我们。”她微微用力,握紧他的手,“我在这里。”

陆沉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暖流,试图驱散他骨髓里那挥之不去的寒意。他反手,有些生涩地回握了一下,指尖传来她皮肤的细腻触感。他抬起眼,昏黄的灯光落进他的瞳孔深处,那片被疲惫和虚无笼罩的荒原上,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嗯。”他看着她的眼睛,这一次,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脆弱。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我知道。”

就在这时,温时绯手腕上的便携终端突然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滴”声!屏幕边缘,一个代表信号接收的绿色小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快得如同幻觉。

温时绯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猛地抽回手,迅速调出终端的后台日志。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眉头紧锁。信号太微弱了,而且转瞬即逝,日志里只捕捉到一段极其破碎、无法解读的乱码碎片,来源方向……指向东北方。

“怎么了?”陆沉熵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信号……”温时绯盯着屏幕上那段无意义的乱码,眼神锐利如鹰,“刚才……接收到一个非常微弱的信号脉冲。方向东北,距离……未知。信号特征……很古怪,不像常规的通讯频段,也不像是自然干扰。”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似乎在捕捉那瞬间即逝的异常,“太微弱了,几乎无法捕捉,但……确实存在。”

陆沉熵顺着她指的方向,目光似乎要穿透厚重的帆布和呼啸的风沙,投向那片未知的黑暗。“……潘多拉余孽?”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而危险,之前的疲惫感被一股本能的警觉取代。

“不确定,”温时绯摇头,神情凝重,“信号太破碎了,无法分析来源。但在这个时间点,这个方向……太巧合了。”她关掉日志,但那份警觉和疑虑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废土并非净土,潘多拉的阴影或许从未真正远离。

陆沉熵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刚刚在温时绯掌心汲取到的那一丝暖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信号瞬间冻结。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神经,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意识。那格式化后的“空洞”感,似乎被这未知的信号隐隐触动,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涟漪。

庇护所外,风暴的呜咽声更响了。

天光在辐射风暴的余威中艰难地刺破云层,将废土染成一片病态的灰黄。风势小了许多,但卷起的沙尘依旧遮蔽着视线,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土腥味。

陆沉熵和温时绯收拾好行装,再次踏上旅程。昨夜那转瞬即逝的诡异信号,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两人心头。他们没有明确讨论,但前进的方向却不约而同地偏向了东北方。温时绯的便携终端始终处于高度警戒的扫描状态,纤细的天线微微探出,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电磁涟漪。

陆沉熵走在前面,步伐比昨日更加沉稳有力,身体的恢复是显而易见的。但他的沉默却更深了。防风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形,警惕着可能的危险,却很少与温时绯交流。那种灵魂深处的疲惫感,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什么东西所覆盖,像一层薄冰,看似平静,却隔绝了温度。

温时绯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不时落在他宽阔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背上。她能感觉到他刻意的疏离,一种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们之间。这让她心中那根名为担忧的弦绷得更紧。她尝试着开口:“沉熵,昨晚……”

“信号的事?”陆沉熵没有回头,声音透过风沙传来,平淡无波,“继续监测。如果是潘多拉的尾巴,迟早会露头。”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废土很大,但藏不住鬼。”

温时绯心头微微一沉。这语气……太过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冷酷。这不像他。或者说,不像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他。她加快几步,与他并肩而行,侧头看向他被围巾包裹的下颌线:“你感觉怎么样?我是说……精神上?格式化之后……”

“我很好。”陆沉熵打断她,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他加快了脚步,似乎想拉开距离,“集中精神,留意周围。废土的平静只是假象。”

温时绯的脚步滞了一下,看着他刻意拉开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和更深的疑虑。他似乎在抗拒她的关心,抗拒一切触及他精神状态的试探。这反常的抗拒,比他的沉默更让她不安。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尘的空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终端上。屏幕上的信号扫描波纹平稳,没有任何异常。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片风化严重的巨石群中短暂休整。温时绯靠在一块巨大的、如同怪兽獠牙般的岩石阴影下,仔细检查着终端。她试图重新解析昨晚捕获的那段乱码碎片,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操作,眉头紧锁。

陆沉熵则站在不远处的一块高地上,背对着她,如同一个沉默的哨兵。他似乎在眺望远方,又似乎只是在放空。风卷起他外套的下摆,猎猎作响。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脚下沙地上,一只通体覆盖着暗紫色几丁质外壳、长着锋利口器的变异沙蝎,正悄无声息地从岩石缝隙中钻出,细长的尾针闪烁着幽蓝的光泽,目标赫然是背对着它、全神贯注于终端的温时绯!

这种沙蝎的毒素足以在几秒内麻痹一个成年人的中枢神经!

陆沉熵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如同精密齿轮咬合般的指令瞬间取代了所有思考!身体比意识更快!他甚至没有转身,右手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闪电般探向腰间,拔枪、甩臂、瞄准!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万次!枪口稳稳锁定那只毒蝎!

就在他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

一股截然不同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抗拒如同高压电流般狠狠击中他的神经!不!不能开枪!巨大的枪声会暴露他们的位置!这念头如此强烈,带着温时绯无数次在危险中低吼着“隐蔽!不要开枪!”的记忆烙印!

两种意志在他脑海中轰然对撞!

扣动扳机的动作在最后零点零一秒硬生生僵住!枪口微微颤抖!那只沙蝎似乎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停下,尾针高高扬起!

“时绯!蝎子!你脚下!”陆沉熵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极度的压抑!他终于做出了选择,选择了那个更“低效”、却源于“陆沉熵”本能的警告方式!

温时绯被他的吼声惊得浑身一颤,猛地低头!看到那只近在咫尺的毒物,她反应极快,就地一个翻滚!同时手中一直握着的合金匕首化作一道寒光脱手飞出!

噗嗤!

匕首精准地将变异沙蝎钉死在沙地上!尾针徒劳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温时绯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看向陆沉熵,他依旧保持着拔枪瞄准的姿势,只是枪口已经垂下。他缓缓转过头,防风镜后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未褪的冰冷杀机,有强行压抑后的余悸,还有一丝……温时绯从未见过的茫然和挣扎。他刚才那瞬间的动作和气势,快得非人,冷静得可怕,像极了他被芯片控制时的状态!但最后关头那声嘶吼和僵硬的停止,又分明是他自己!

“你……”温时绯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刚才……”

陆沉熵猛地将手枪插回枪套,动作带着一种粗暴的意味。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没事了。下次……注意点。”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径直走到一边,背对着她坐下,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温时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被钉死的沙蝎,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刚才那瞬间……绝对不对劲!那绝非陆沉熵正常的反应速度和战斗风格!那是一种被高度优化过的、冰冷的、属于“兵器”的本能!它还在!它并没有被完全格式化!它只是……潜伏得更深了?甚至……学会了在关键时刻,伪装成本能的反应?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她默默走过去,拔出匕首,擦干净血迹收好。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将终端紧紧握在手中,扫描的频率调到了最高。未知的信号,陆沉熵体内蛰伏的阴影……这片废土,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

休整后继续前行,气氛变得更加压抑。陆沉熵的沉默如同实质的壁垒。温时绯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一半警惕着外界的危险,另一半则死死锁定着陆沉熵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气息变化。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跋涉了数小时后,温时绯腕上的终端再次震动!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滴声,而是持续的低频蜂鸣!屏幕中央,代表信号强度的柱状图猛地向上窜升,剧烈波动!同时,一段比昨夜清晰了无数倍、却依旧无法被常规程序解读的加密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冲刷着屏幕!

温时绯立刻停下脚步,迅速操作。“信号源!锁定!东北方向,距离……大约十五公里!强度在持续增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信号特征……非常特殊!带有强烈的、类似生物神经信号的波动频率!它在主动发送信息!像是在……广播?”

陆沉熵也停下脚步,转过身。防风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投向东北方。这一次,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或漠然,反而带着一种被吸引般的专注。他体内的某种东西,似乎也被这强烈的、带有神经波特征的信号所触动。那“空洞”感深处,传来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能破译内容吗?”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但温时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急切?

“正在尝试……”温时绯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加密方式前所未见……核心信息无法解读……但……等等!”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信息流里……夹杂着一个……一个重复的标识符!像是某种……签名或者坐标?”

屏幕上,在混乱的数据瀑布中,一个极其简洁、却散发着独特韵律的符号被她的过滤程序捕捉、放大,清晰地显示出来——一个由三道相互交叠的、流畅的圆弧构成的抽象图案,像大脑的沟回,又像纠缠的神经束,在最核心的交点处,有一个微小的、如同启明星般的光点。

“这是……”温时绯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这个符号……她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哥哥温远的私人笔记本扉页上!那是他设计的、代表他最高级别个人加密权限的图腾!独一无二!

“哥……哥哥?!”她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陆沉熵猛地看向她,又看向屏幕上那个旋转的神经图腾,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和复杂。温远?潘多拉首席研究员?他的意识备份不是在潘多拉核心区,为了引导格式化而彻底消散了吗?

“坐标解析出来了!”温时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信号源就在前方!一座……一座废弃的旧世界天文台!代号……代号解析出来了……是‘灯塔’!”她抬起头,看向陆沉熵,眼中燃烧着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灯塔’!哥哥的标识!信号源叫‘灯塔’!沉熵!那信号!它……它可能和哥哥有关!哥哥的意识……可能还有残留!在‘灯塔’!”

巨大的希望如同洪流般冲击着温时绯的心脏!哥哥可能还以某种形式存在!这个念头瞬间压倒了一切疑虑和恐惧!她甚至顾不上陆沉熵那瞬间变得异常幽深难测的眼神,急切地指向东北方隐约可见的、一片巨大而奇异的轮廓阴影:“就在那边!我们快走!”

她率先朝着信号源的方向跑去,步伐因为激动而有些踉跄。

陆沉熵站在原地,看着温时绯奔向“灯塔”那充满希望和狂热的背影。他体内的“空洞”感深处,那丝被信号触动的微弱“共鸣”,在听到“温远”、“意识残留”、“灯塔”这些词的瞬间,骤然变成了冰冷的、贪婪的急流!

【高价值目标……确认!温远……意识……数据……灯塔……】

【获取……分析……进化……终极……】

【干扰项……清除……】

冰冷的指令如同毒蛇般在他意识核心复苏、盘踞。这一次,它没有咆哮,没有强行夺取控制权。它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潜伏在陆沉熵因信号和“温远”名字而产生的巨大情绪波动之下,悄然地、无声无息地渗透、扭曲。它“学会”了利用陆沉熵对温时绯的关切,利用他对未知信号的好奇,甚至利用他内心深处对温远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敬畏、警惕、或许还有一丝因温时绯而产生的感激)作为掩护!

陆沉熵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灵魂被强行撕裂成两半。一半是震惊于温时绯的发现,为那渺茫的希望而揪心;另一半,却被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对那所谓“意识残留”的强烈占有欲所吞噬!他知道这不对!这感觉太诡异!太像……像那个东西!

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冰冷感。看着温时绯越来越远的背影,看着她奔向那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希望的“灯塔”,陆沉熵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意志压下。他不能让时绯一个人去面对!不管那是什么!

他迈开脚步,大步追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仅仅是为了保护,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被冰冷意志引导的、目标明确的急迫。

目标:灯塔。

那座被称为“灯塔”的废弃天文台,如同一个巨大的、被时间遗忘的金属蘑菇,突兀地耸立在荒原尽头一处相对平缓的高地上。

主体是一个庞大的、由无数三角形合金框架构成的球形穹顶,原本覆盖其上的高强度透光材料早已在漫长的岁月和恶劣环境中碎裂、剥落,留下巨大的、如同怪兽眼窝般的空洞。穹顶下方,连接着一个圆柱形的巨大基座,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红色的铁锈和风化的混凝土碎屑。一条扭曲断裂的金属旋梯,如同巨蟒的残骸,缠绕着基座向上延伸,最终消失在穹顶底部的某个破口处。

整个建筑散发着一种宏伟与破败交织的诡异气息,沉默地矗立在昏黄的暮色中,像一个巨大的墓碑,又像一个蛰伏的钢铁巨兽。

温时绯和陆沉熵站在高地下方,仰望着这座庞然大物。温时绯腕上的终端蜂鸣声已经达到了顶点,屏幕上代表“灯塔”信号源的图标疯狂闪烁,那个温远的神经图腾符号在数据流中清晰可见,如同黑暗中的坐标。她的心跳得飞快,混合着巨大的希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哥哥可能以何种形态“存在”的恐惧,以及对身旁陆沉熵那越来越难以捉摸的沉默的恐惧。

陆沉熵的目光扫过天文台基座下方一个半坍塌的、黑黢黢的巨大入口。那里曾是车辆和大型设备的进出通道。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枪柄,朝着入口的方向偏了偏头,示意行动。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踏入黑暗。

入口内部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布满瓦砾和金属残骸的大厅。穹顶极高,光线从上方巨大的破洞射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大厅中央,散落着早已锈蚀成一堆废铁的、无法辨认的大型设备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埃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臭氧的刺鼻气味。

温时绯的便携灯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她的终端信号接收强度达到了峰值,屏幕上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极其模糊、扭曲的实时影像碎片——似乎是建筑内部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但被严重干扰,只能看到晃动的金属结构和阴影。

“信号源……在穹顶上面!主控室或者观测台的位置!”温时绯压低声音,指向那条缠绕基座、通往穹顶的断裂旋梯。

陆沉熵点了点头,率先走向旋梯。他的动作依旧矫健,但温时绯注意到,他踏上旋梯的脚步异常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泥沼里。她跟在他身后,终端的光束不时扫过旋梯两侧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栏杆,以及栏杆外深不见底的黑暗。

旋梯年久失修,许多地方已经扭曲变形甚至断裂,需要极其小心地攀爬。越往上,空气中那股类似臭氧的刺鼻气味就越发浓烈,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生物体散发的、难以形容的微弱腥甜。

就在他们攀爬到旋梯中段,距离穹顶底部那个破口还有大约两层楼高度时,异变突生!

“嗡——!”

一声低沉而巨大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整个巨大的金属旋梯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穹顶的破口处,骤然亮起一片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猩红光点!

“警报!入侵者!清除!”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丧钟,在空旷的穹顶空间内轰然回荡!

嗤嗤嗤——!

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无数道灼热的红色激光束如同暴雨般从穹顶的各个角落、从旋梯上方的黑暗破口中激射而下!瞬间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覆盖了整个旋梯中段!

“小心!”陆沉熵怒吼一声,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猛地将身后的温时绯狠狠推向旋梯内侧相对安全一点的死角,同时自己如同猎豹般向前扑出,险之又险地避开几道擦身而过的灼热光束!他原先站立位置的金属旋梯被激光瞬间切割出几道深痕,发出刺耳的金属熔化声!

温时绯被巨大的力量推得撞在冰冷的金属支架上,肩膀剧痛,终端差点脱手。她惊骇地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死亡光束,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这绝非旧时代天文台应有的防御力量!

陆沉熵的身影在狭窄的旋梯平台上翻滚、腾挪,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他利用旋梯扭曲的金属结构和断裂的栏杆作为掩体,躲避着密集的激光束。他拔出了手枪,但激光发射点隐藏在黑暗的高处,角度刁钻,根本无法有效还击!

“不行!火力太猛!冲不上去!”陆沉熵背靠着一根粗壮的金属支柱,灼热的光束在他脚边和头顶不断炸开火花,他朝着温时绯的方向嘶吼,“找掩体!向下撤!”

温时绯看着在激光雨中艰难闪避的陆沉熵,心急如焚。向下撤?那意味着放弃信号源,放弃“灯塔”,放弃哥哥可能存在的线索!她不甘心!她猛地看向自己腕上的终端,屏幕上那个温远的神经图腾在警报响起时,骤然变得极其明亮、稳定!仿佛……在主动呼应着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划过她的脑海!她不顾危险,将终端高高举起,对着穹顶上方激光射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哥哥!温远!是你吗?停手!是我!时绯!温时绯!”

她的声音在巨大的金属空间内回荡,带着绝望的祈求。

奇迹发生了!

就在她喊出“温远”名字的瞬间,穹顶上方那密集如雨的激光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滞了!那无数闪烁的猩红光点,也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点还在闪烁,仿佛陷入了某种……混乱?

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旋梯金属被激光灼烧后冷却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陆沉熵靠在金属支柱后,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鬓角。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温时绯,又看向上方陷入黑暗的穹顶破口。刚才那瞬间的停滞……是因为时绯的喊声?因为“温远”这个名字?

温时绯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有用!哥哥的意识真的在这里!它在响应!

然而,这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错误……指令……目标……确认……清除……最高优先级……”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混乱的杂音和逻辑冲突的断点!那些熄灭的猩红光点再次疯狂亮起!残余的激光发射口重新充能,发出刺耳的嗡鸣!更可怕的是,上方穹顶的破口处,传来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液压传动声!

“吼——!”

伴随着一声非人的、混合着金属撕裂和野兽咆哮的嘶吼,几个巨大的、形态狰狞的阴影,猛地从破口中探出,沿着旋梯和穹顶的金属骨架,如同地狱爬出的机械蜘蛛,轰然扑下!

那是三台……不,是四台!四台从未见过的恐怖机兵!

它们的主体像是某种巨大变异甲虫的躯干,覆盖着厚重的、布满尖刺的暗红色合金装甲。支撑身体的不是腿,而是六条粗壮无比、末端是巨大合金钻头或旋转链锯的液压机械臂!头部位置没有眼睛,只有一个不断旋转扫描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多棱面感应器!它们的背部,还装载着刚刚发射过激光的、正在重新充能的炮管!

这些怪物,是纯粹为了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它们的感应器瞬间锁定了旋梯平台上的陆沉熵和角落里的温时绯!

“跑!!!”陆沉熵目眦欲裂,对着温时绯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同时,他手中的脉冲手枪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粗大的能量束狠狠轰向冲在最前面一台机兵头部那幽绿的感应器!

轰!

能量束精准命中!感应器瞬间炸裂!那台机兵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发出刺耳的电子哀鸣,六条机械臂疯狂地挥舞起来,暂时失去了目标!

但另外三台机兵已经如同失控的火车头般冲了下来!高速旋转的链锯撕裂空气,巨大的合金钻头狠狠凿向陆沉熵藏身的金属支柱!沉重的机械臂带着万钧之力横扫!

狭窄的旋梯平台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陆沉熵的身影在狂暴的攻击中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他利用旋梯复杂的地形疯狂闪避,手中的脉冲手枪不断咆哮,能量束轰在机兵厚重的装甲上,溅起大蓬大蓬的火花,却只能留下浅浅的焦痕,无法造成致命伤害!机兵的力量和防御力都远超潘多拉核心区的守卫!

砰!

一台机兵巨大的钻头手臂狠狠砸在陆沉熵刚刚闪避的位置!整个旋梯平台剧烈震动,金属扭曲变形!飞溅的碎片擦过陆沉熵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沉熵!”温时绯躲在角落,看着陆沉熵在死亡边缘挣扎,心胆俱裂!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是累赘!必须离开!必须找到办法!她猛地看向上方那个陷入混乱的穹顶破口,又看向腕上终端那个依旧明亮的温远图腾!

哥哥!帮我!帮帮我们!

她不再犹豫,趁着陆沉熵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一台机兵的链锯手臂正疯狂劈砍他藏身的金属残骸时,她猛地从角落窜出,如同灵巧的狸猫,朝着旋梯更高处、相对完好的部分疾冲!目标是穹顶破口!

“时绯!”陆沉熵看到她冲向更危险的上方,惊怒交加!分神的刹那,另一台机兵沉重的机械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横扫而至!他只能狼狈地就地翻滚!

噗!

沉重的撞击声!陆沉熵虽然避开了正面,但肩膀仍被机械臂末端擦中!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他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旋梯边缘倒飞出去!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沉熵——!”温时绯回头看到这一幕,魂飞魄散!

就在陆沉熵即将坠落的瞬间,他眼中那剧烈的挣扎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身体在空中以一种非人的协调性强行扭转!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旋梯边缘一根断裂翘起的金属横梁!身体悬在了半空!

他抬起头,看向上方正试图向他伸出手的温时绯。防风镜在刚才的翻滚中碎裂滑落,露出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已经完全被一种纯粹的、毫无人类情感的、如同打磨光滑的黑曜石般的冰冷光泽所覆盖!里面只有最精准的计算,最漠然的评估,以及对“干扰项”的绝对锁定!

“目标优先级……重新评估……”冰冷的、毫无起伏的金属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清晰地传入温时绯耳中,如同地狱的宣判,“清除……干扰项……温时绯……”

他那只扣着金属横梁的手猛地发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般向上弹起!另一只手,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另一把手枪——一把大口径、威力足以击穿轻型装甲的动能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寒意,在温时绯惊恐绝望的目光中,稳稳地、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她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温时绯看着那双冰冷的、完全陌生的眼睛,看着那指向自己心脏的枪口,巨大的绝望和悲伤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不是恐惧死亡,而是恐惧于陆沉熵的彻底消失。她甚至忘记了躲闪。

“哥哥……”她嘴唇无声地翕动,泪水模糊了视线,是对陆沉熵的告别,也是向那可能存在于此的、哥哥意识的最后祈求。

就在陆沉熵(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它”)的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嗡——!!!

温时绯腕上的便携终端,那个一直闪烁着温远神经图腾符号的屏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璀璨蓝光!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数据洪流构成的意识冲击,顺着终端与温时绯神经接驳的微弱连接,无视了物理距离,如同决堤的星河,狠狠地、狂暴地灌入了陆沉熵的精神核心!

这冲击并非攻击陆沉熵本身,而是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最高权限的指令力量,狠狠轰击在他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正在执行“清除”指令的污染源核心上!

【最高权限指令:执行!目标:意识污染源!执行:强制覆盖!执行:逻辑锁死!执行:最终静默!】

“呃啊啊啊——!!!”

陆沉熵的身体猛地僵直!悬在半空的他如同触电般剧烈痉挛!那双冰冷的金属眼眸中,璀璨的湛蓝光辉如同利剑般刺入,与冰冷的幽光疯狂对撞、湮灭!他发出凄厉到扭曲的非人惨嚎!扣着横梁的手瞬间松开!手枪脱手坠落!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半空中直直坠落,重重砸在下方的旋梯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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