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乃是圣上选拔人才的渠道,监考官更是圣上亲自甄选,岂是你们两个小辈可以随意质喙的!?”
他虽然对宋志明态度恶劣,但到底是怀揣着一颗忠君爱国的心思,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
更何况宋玉和宋青这两句话,他们自己涉世未深看不明白,可是宋忠贤心里清楚。
如今他训斥一句,还可以当作家教不严暂且揭过,小惩大诫便过了。
若是传到政敌耳朵里被人大做文章,若是真的追究下来,只怕还会落下一个诽谤圣上的罪名,往重了说,斩首或者流放都有可能!
“来人!大公子宋玉言行无状,有悖家规,拖出去杖责二十!”
他这一句话下去,整个厅堂都安静了一瞬,下一秒宋玉顿时哀嚎出声:“父亲!孩儿知错了!饶了孩儿吧!父亲……”
可惜他还没说完,就被几个下人架着胳膊拖了出去。
宋青也吓傻了,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老爷……”苏燕宜顿时急了,她拉着宋忠贤的衣袖,眼泪珠儿似得流淌。
可是她向来万用万灵的这招突然失效了,宋忠贤一甩衣袖把苏燕宜甩到一边,冷声:“敢求饶者,一并论处!”
要不是宋青扶着,苏燕便险些就要摔到地上,她也不敢再开口,只能拿着手帕拭泪。
她比宋忠贤一早得知左相那边传来的消息,心里知道宋忠贤是怒极了,甚至迁怒了自己和宋青。
她请咬下唇,心里暗叹宋玉不争气,对宋志明更恨了几分。
宋忠贤冷眼听着院子里宋玉发出的杀猪叫,眼底顿时多了几分失望。
当然,宋家鸡鸣狗跳,但中了亚元的宋志明可就是和茶叔其乐融融了。
“本来还寻思着那些四书五经都没怎么填,会遗憾落榜呢,倒真没想到策论占比居然这么重。”
天知道他自己看到中了亚元之后心里的惊讶不比宋家那群人少,毕竟用他的话来说:“这算得上是盲考了,全靠蓝星文化领先几千年。”
但运气好本身也是一种本事,他连带着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
中了举人朝廷是要发赏钱的,毕竟举人都可以做县官了。
宋志明领了这钱,买了些肉类调料,亲自下厨给茶叔做了一顿美食。
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茶叔笑得合不拢嘴。
“公子果然是文曲星下凡,不,哪能只是文曲星啊,那简直是神人下凡!”
不仅科考一鸣惊人,还有这么好的厨艺,茶叔想着,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许是夫人在天有灵,见不得公子哭了这么多年,求了满天神佛照拂了公子一二……”
在茶叔眼里,宋志明的母亲始终就是主母。
只是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今日宋志明高兴,他不想提起这些勾起宋志明的伤心事。
于是他夹起自己碗里鸡腿放在宋志明碗里,满眼慈爱:“公子这些日子受苦了,要好好补补。”
宋志明失笑,突然起身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小布包:“茶叔,您打开看看。”
茶叔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件叠好的褐色长衫,不似他平日里常穿的粗布,触手柔软,裁剪地也正是贴合茶叔的身材。
“茶叔这些年对我照顾有加,这衣服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心意,等到我来日更进一步,咱们就换个刚打的院子,到时候再招几个婢女小厮伺候,纵然是绫罗绸缎,我也要让人裁个百八十件让茶叔换着穿。”
宋志明茶叔不肯收,忙率先开口道,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不由分说塞进茶叔怀里:“这些都是我换开来的赏银,您留着花,不必再去城门那边做苦工了。”
宋志明最后一句稍有凝涩,正在推拒的茶叔愣了一下,顿时苦笑:“公子,您都知道啦?”
茶叔原本有意隐瞒的,但耐不住宋志明偷偷跟着。
宋志明杀手出身,那些茶叔伪装的痕迹对他来说就是小儿科。
他一路跟着茶叔来到城门,一眼就从一群青壮年中捕捉到茶叔佝偻的身影。
他年纪大,不讨好,只能干最脏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钱,挨最多的排挤。
就连好不容易到手的一点钱还省吃俭用都给宋志明留着。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宋志明,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这位如同父亲一般的老人面前,宋志明咬紧了下唇,一拳狠狠砸向城墙,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他的一声呜咽消散在风里。
“心酸是没用的,唯一的出路就是科举上榜,一步登天!”
当日他在城墙对自己立下的誓言,如今终于能对茶叔开口,他语气庄重,一字一顿:“您于我而言,虽非生父,却胜生父!”
宋志明眼瞧着茶叔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下一秒紧紧抓着宋志明的手,老泪纵横。
“好……好……”茶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喉间翻涌的情绪哽住,半晌才生生憋出三个好字。
“夫人刚走那会儿,您才那么高一点。”茶叔布满老茧的手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语气中满是怀念,他比了比自己的膝盖:“那年夏天热啊,府中又不给咱们院子里拨冰块,我就从别的杂役那里分了半碗绿豆汤,您一口气喝完了,还巴巴地追着我跑。”
讲着旧事的茶叔倏而笑起来,带着些许颤音,努力将佝偻的腰板挺直,浑浊的眸子里装满了宋志明的身影,当年那个羸弱的被自己保护的孩子,如今终于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栋梁。
宋志明并没经历过这些事,但他只是认真听着眼前这位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比上辈子伏击任务目标还要有耐心。
到最后,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也留下两行清泪来。
“这这是开始,我会为你报仇的,宋志明。”
宋志明轻轻闭上眼睛,对着这具早已死去的身体开口。
一老一小一直聊到午夜,茶叔才看着宋志明语重心长地开口:“公子若想要再进一步,便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了。”
“自然。”宋志明点点头,春闱便是会试,在乡试通过的次年春天。
会试过后才能进入贡院,才有到最后参加殿试的资格。
一想到仅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有自己烂的不能再烂的四书五经,宋志明轻叹口气:“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