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子墨被带到厅中,不卑不亢跪在下首。
宋青见到子墨,本还有些慌乱的模样定住了些许。
他心理暗道:“左右不过是一桩无头无尾的攀咬,证据都已经丢了,只要他要死,宋志明就是空口白牙的诬陷。”
宋青呼出一口浊气,可在下一瞬,他猛然见到了子墨腰间的那个熟悉的香囊。
宋青震惊得想要从八角椅上站起来,他不可置信,自己不是早就让他把这玩意儿丢了吗?
宋忠贤冷冷看向下首面色白净,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
“可是你陷害的大少爷?”
他有意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子墨身上,本也没指望着能平白叫人承担个谋害当朝举人的罪名。
不过他可以拿小厮的家人做筹码,谁不会看中自己家中的双亲老幼呢?
宋忠贤却没想到,这个小厮竟然轻易就将所有事情推到了自己身上。
“老爷饶命,小的该死!”
子墨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匍匐在地没有抬头,身子哆哆嗦嗦,一副生怕被打骂发落的模样。
宋忠贤大喜,继续顺着话头道:“既然如此,发卖了便是……来人!”
“慢着。”
宋志明开口,这就想轻轻揭过?
没门。
“我还没听他是如何谋害我的,怎可就这样打发了?”
宋忠贤听罢,知道宋志明这是死咬着不放手了。
无奈,宋忠贤让子墨抬起头,朝他使了个眼色道:“一字一句细细道来,嗯?”
识相的话,就别说你家公子半个字。
宋忠贤死死盯着子墨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
不同于宋忠贤上位者的施压,宋青则是眼神复杂地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小厮将自己择出去,他双目隐隐泛红,似有不甘,却又因为畏惧父亲不发一言。
宋志明听完子墨一番‘天衣无缝’的陈说,道:“那你手臂上这些伤作何而来?”
子墨闻言,慌乱地把宽大的袖摆朝下拉了拉,却因为衣着宽松不合身,不经意间露出了白皙肩膀上的点点红痕。
他用手捂住肩膀,欲遮未遮,这下反倒更像欲盖弥彰了
“公子看错了,这是我不小心磕碰的。”
宋忠贤见这个小厮扭扭捏捏半点阳刚之气也无,恶眼相看,撇嘴皱眉,将眼神扫到别处。
苏燕宜则是用帕子捂住了眼,像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身子往后靠了靠离远了些。
宋玉不明所以,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现在见到宋志明就想将其吞吃入腹,哪里有心情在这里老实坐着?
只有宋青,不敢看下面跪着的子墨。
他告诉自己,发卖了也好,发卖了父亲就不会再拿他出气。
虽然子墨颇得他心,但是世上小厮千万,哪里不会找到下一个满意的?
宋志明走到子墨身前,抬手猛地一扯,将子墨宽大的青衣一把扯去,露出肩颈上点点红痕。
整个脊背,找不出一块好肉,似捏似掐,白皙的皮肤上像冬日的梅花一样在脊背上盛放,纤长的鞭打印记构成梅枝,仿若一副在雪的梅景。
在座的各位,除了宋志明,都是经历了人事的,谁不是惊得瞪大了双眸。
“老爷,这……”
苏燕宜哪里反应不过来?
自家少爷身边的贴身小厮,就算有点别的癖好,也不会叫人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除非,那人他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
宋忠贤两眼一昏,险些晕过去。
还是苏燕宜发现宋忠贤的异样,立马起身走到后者身边,不停为其拍打顺气,宋忠贤这才缓过神来。
宋青看着宋志明一副志在必得小人得志的模样,又气又怕。
蓦地,他猛然起身,义正言辞道:“宋志明!光天化日,你要做什么?”
宋志明闻言轻笑:“这话应该问你吧,宋三公子?”
“你对这小厮……做了什么?”
宋青瞳孔放大,仍然嘴硬:“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志明刚要开口,跪着的子墨却突然泫然欲泣。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是少爷逼迫小的,小的不敢不从啊!”
“少爷喜好南风,老爷您不会不知道吧?”
本是众口缄默的局面,如今却被当事人一口道出,摊在了明面上。
好一个有心机的小厮啊。
宋志明玩味地看向小厮子墨,自己竟然也成了他的棋子?
看来昨夜小辫看见的荷包,也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想叫他知道的。
宋志明低头,果然见到了小厮腰间大喇喇挂着的荷包。
宋青这是,被自己人背刺了啊。
宋忠贤刚缓过神,正要厉声呵斥子墨,并且遣人将其带下去。
子墨一反适才唯唯诺诺之态,忽地挺直了脊背,将身上的伤痕印记展现得更清楚了些。
他深深看了一眼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宋青,声音也高昂清亮起来:“事已至此,我也不必替公子隐瞒了。”
三两个家丁欲上前将子墨押下去,宋志明一腿一个把他们撂远了。
厅堂中的几人重点都放在子墨身上,反倒谁也没顾上宋志明这边。
“我自小生在西域,十岁时家中遭了变故,被大周的商队变卖到京城入了宋府。”
“宋家三少爷宋青见我面容姣好,欺辱于我,还命我用西域茴香陷害大少爷。”
“现下事情败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老爷,我想问,我做错了吗?”
“我难道生来就该被人这般轻贱,任人玩弄吗?”
子墨身形清瘦,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有余,他没有半分下人的姿态,直挺挺的脊梁背后是满园的风雪,面前是宋家各有心思的豺狼虎豹。
任谁能说,这般少年只堪堪是一个委身于他人的菟丝花呢?
……
宋志明走出宋府大门的时候,已经未时一刻了。
宋忠贤气得打断了宋青一条腿给他赔罪。
说是赔罪,还不是为了给宋忠贤自个儿个痛快。
试问哪个父母得知了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好儿子暗地里玩弄小厮之后,能当什么也没发生?
至于那个小厮?
他本来也是要被打死的,不料却自己先一头撞上了大厅中的红木柱而亡。
虽然不能选择自己生前的命运,他却亲自决定了自己的死法。
宋志明肚子饿得咕咕叫,快步走回城西小院。
茶叔果然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他。
还是这方天地适合自己。
宋志明大口呼出一口浊气,好一个神清气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