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运输。”卫云姝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走陆路要过三处关隘，但若是从苍梧江......”
“公主与臣想到一处了。”顾暄突然将茶盏推过来，盏中漂着片菊花瓣，“臣上月买了七艘货船，正停在苍梧渡口。”
烛火忽然暗了暗，卫云姝抬头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靠得极近。
她慌忙后仰，发间金步摇却勾住了顾暄的玉带扣。拉扯间额角擦过他微凉的唇，惊得她打翻了茶盏。
顾暄慢条斯理地解开缠在一起的饰物，眼底映着晃动的烛光：“公主方才说，东陵王室最爱紫色？”他忽然抬手，将那片沾了茶渍的菊花瓣按在她袖口，“可惜这颜色，不及公主耳坠万分之一。”
卫云姝霍然起身，石榴红裙裾扫落满地花笺。
香炉腾起袅袅青烟，顾暄屈指叩响青瓷盏：“杨隆手底下的漕帮掌控着京畿七成码头，若能将他们拉拢......”话音未落，卫云姝已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漕运图，朱砂指甲点过通州港：“三日后有批南洋香料抵岸。”
顾暄眼底掠过激赏，衣袖扫落案上松子：“公主连这个都查到了？”他忽然倾身，“不如让臣猜猜，公主在漕帮安插了多少眼线？”
卫云姝将瓷瓶推过檀木案，瓶身映出窗外斜阳：“明日酉时，齐国公府的车马会出现在东市当铺。”她指尖划过瓶口金漆，“这瓶金创凝肤露，我要看到不低于五千两的槌价。”
“五千两？”顾暄把玩着瓷瓶轻笑，“公主是要掏空司徒世子的钱袋啊。”
暮色染红国公府门前的石狮时，卫云姝的鸾驾正撞见司徒长恭扶着晏茉下车。
晏茉孕肚上的五毒香囊晃得刺眼，卫云姝想起前世这香囊里藏的麝香，唇角笑意更冷三分。
“世子好雅兴。”卫云姝扶了扶鬓边累丝金凤，“本宫方才去慈安宫，正巧梅嬷嬷烫伤了手。”她故意顿了顿，“祖母急得连晚膳都没用呢。”
司徒长恭揽着晏茉的手骤然收紧，腰牌硌得掌心发疼：“公主这是何意？”
“本宫能有何意？”卫云姝抚过腕间翡翠镯，“不过是想起库房里还有瓶金创凝肤露，明日让梅嬷嬷来取罢了。”她忽然逼近半步，九鸾步摇的流苏扫过晏茉惨白的脸，“倒是春喜那丫头，偷了本宫的东西送人，世子说该如何处置？”
司徒长恭额角青筋暴起，锦靴碾碎满地落叶：“卫云姝！你非要撕破脸么？”
“撕破脸？”卫云姝轻笑出声，丹凤眼尾扫过晏茉颤抖的指尖，“本宫这是在教世子，偷来的东西终究要还。”她转身时石榴裙摆扫过门槛，惊起檐下栖鸦。
三更梆子响过，司徒长恭踹开当铺后门。
司徒长恭的锦靴碾过当铺青砖，管事战战兢兢递上锦盒：“世子爷，这药真得五千两......”
“什么？！”司徒长恭一把攥住管事的圆领，将人提到跟前。绣着云纹的锦缎料子在他掌心皱成一团，管事两脚悬空乱蹬，活像只翻不过身的王八。
“五、五千两......”管事脸涨得通红，“世子爷明鉴！这是卖家定的死价，小的就是个传话的。”见司徒长恭眼中戾气更甚，他慌忙补道：“除非宣王殿下亲自发话！”
听到宣王的名号，司徒长恭手指蓦地松开。
管事踉跄着跌坐在太师椅里，领口还留着五道指痕。窗外斜阳将司徒长恭的影子拉得老长，正罩在管事惊魂未定的脸上。
暮色四合时，司徒长恭揣着烫金纹路的银票折返当铺。
怀中药瓶硌着肋骨生疼。
惊鸿苑的烛火将雕花窗棂映得通明。卫云姝倚在贵妃榻上，葱白指尖抚过药瓶，忽地轻笑出声：“世子倒是守信。”
司徒长恭盯着她云锦袖口露出的半截皓腕，喉间发紧：“药已送到！”
“哎呀——”卫云姝突然坐直身子，鬓间金步摇在烛光下晃出一串光晕，“方才宫里传话，说太后身边的梅嬷嬷伤口已愈，这药......”她将药瓶往案几上一搁，瓷底碰出清脆声响，“用不着了。”
“你耍我！”司徒长恭眼前发黑，五千两白银几乎抽空了他变卖御赐宅院的银钱。他伸手就要去抓药瓶，却见卫云姝素手一翻，药瓶已落入她广袖之中。
“公主这是何意？”他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卫云姝起身走向妆奁，铜锁“咔嗒”一声弹开。她从最底层取出个褪色的锦囊，倒出支桃木簪子：“世子可还记得这个？”簪头雕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漆色斑驳处露出木头本色。
“你说这是定情信物。”卫云姝指尖抚过参差的刻痕，“本宫戴着它去赴皇后花宴，被六公主笑话说像是村妇戴的柴火棍。”她忽然扬手，木簪砸在司徒长恭脚边，“如今想来，倒比世子此刻的脸色还体面些。”
司徒长恭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木簪，胸口像被人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他想起三年前上元节，卫云姝攥着这支簪子，在朱雀街的灯火里笑得比满城烟花还亮。
“国公夫人上月咳疾，用的是本宫给桑太医的拜帖；世子胞弟在赌坊欠的八百两，走的是本宫陪嫁庄子的账。”卫云姝慢条斯理地数着，染着丹蔻的指甲一下下叩在妆奁上，“就连世子拿去典当的御赐宅院——”她忽然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地契上盖的，可是本宫的私印？”
司徒长恭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多宝阁。架上青玉貔貅晃了晃，“啪”地碎在他脚边。无数记忆碎片随着玉屑飞溅——母亲接过药帖时理所当然的笑，弟弟讨要银钱时嬉皮笑脸的模样，还有那日他拿起药匣时，卫云姝欲言又止的神情。
“五千两换支破簪子，本宫倒是亏了。”卫云姝俯身捡起木簪残片，忽然展颜一笑。烛光为她侧脸镀上金边，这个笑容却比司徒长恭记忆里任何一个都要冷。
“你早就知道一切？”
司徒长恭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捏得发白。
突然想通其中关窍，耳根瞬间涨得通红：“你既知金创凝肤露的实情，为何还要假意向太后讨要？太后根本不曾提过此物！”话尾音调陡然拔高，他终于理清这环环相扣的陷阱。青瓷茶盏被攥得咯咯作响，几片茶叶溅在紫檀木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