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小姑娘很规矩。
她像一抹影子,无声无息地融进霍锡辙的生活里。白日里,她总是安静地待在某个角落,仿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他。可只要他稍稍一动念头,甚至不需要开口,她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霍锡辙渐渐发现,这个叫秋棠的小丫头总能在不声不响间,把他生活里每一处细微的褶皱都熨平。清晨醒来时,他的外袍总是挂在衣架上最顺手的位置;案头的钢笔不知何时已被灌满墨水;连他习惯放在枕边的怀表,也会在夜深人静时被悄悄擦拭得锃亮。
他想喝茶,视线刚往桌上一扫,她便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提着茶壶,小心翼翼地斟满,又悄无声息地退开。茶水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不烫不凉,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既不会太近惹人烦,也不会太远耽误事。
他想换衣服,她才刚听见他指尖在衣扣上轻轻一叩,就已经捧着熨烫妥帖的衣衫站在他身后,低着头,连目光都不敢往上抬。衣领内侧不知何时被缝进一小块柔软的绸布,刚好能护住他被衣料磨红的脖颈。
夜里,他准备歇息,她才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热牛乳,怯怯地递到他手边。他若喝了,她便替他放下幔帐,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他若不喝,她也不多问,只是默默把碗端走,连脚步声都听不见。第二天,那碗牛乳就会换成他更喜欢的清茶。
隔日,他想写信,目光刚落在纸笔上,她便已经走过来,替他铺好纸,研好墨,甚至把本就平整的纸张又细细抚平一遍,才退到一旁。他悬着笔,迟迟未落,余光瞥见她站在角落里,双手交叠在身前,像是随时准备着,又像是生怕自己碍眼。
他忽然回头看她。
小姑娘立刻上前两步,却不敢靠得太近,只垂着眼等他吩咐。她的衣袖上沾着几点墨渍,想来是方才研墨时不小心蹭上的。
\"认字吗?\"他问。
她涨红了脸,羞怯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蝇:\"少爷需要,我可以学。\"
他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然起了点心思,招手让她过来。她迟疑了一瞬,才挪到他身边,却仍旧不敢挨得太近,像是怕自己身上的卑微会沾到他身上。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秋棠。
\"你的名字。\"他说。
她盯着那两个字,眼睛微微睁大,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
他把钢笔递给她。
她接过笔,手指微微发抖,在纸张的边角处歪歪扭扭地照着描了一遍,她小心翼翼只敢用最细的笔尖触上纸张,又怕少爷嫌她写的慢,忍不住两只手去抓笔,一只笔在她手里像有千斤重,笔画生涩得像是在画符。
他皱眉看着,心想这丫头怕是没什么天分。
她见他皱眉,立刻慌了,手指攥紧了衣角,像是随时准备跪下认错。袖口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红痕,不知是何时磕碰的。
\"没关系。\"他淡淡道,\"多练练就好了。\"
她老老实实点头,却又像是鼓足了勇气,悄悄从桌上抽走那张纸——上面有他写的\"秋棠\",也有她歪歪扭扭的模仿。她小心折好,揣进怀里,像是藏了什么珍宝。
然后,她再不敢看他一眼,飞快地缩回角落里去了。
霍锡辙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驯养一只小动物,大概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悄悄叼来一根树枝放在你脚边,也不知道她会在哪个角落里,用怎样虔诚的姿态,将你随手施舍的一点温情妥帖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