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铺着厚厚的、干燥洁净的软褥,甚至点着一个暖炉,试图驱散山林的阴寒。
曾国宇看都没看那软褥一眼。他直接抱着曾白芷坐了进去,让她冰凉的身体完全倚靠在自己同样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双臂依然维持着最初抱起她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任何可能的晃动。
“回小院。” 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声音疲惫而空洞,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稳一点。”
马车缓缓启动,尽可能平稳地行驶在崎岖不平的林边小路上。每一次细微的颠簸,即便已经被车夫尽力控制到最小,依旧让曾国宇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圈住曾白芷的手臂下意识地收拢几分,仿佛要将那微弱的生命之火紧紧护在心口,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捂热那冰冷的躯体。
车轮碾过碎石枯枝的单调声响在死寂的车厢内回荡。曾国宇低垂着头,下颌紧贴着曾白芷冰冷汗湿的额头,紧闭的眼睫却在剧烈地颤抖。
失而复得的狂喜、再次失去的恐惧、无法带她归家的绝望、以及那巨大的、如同山峦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悔恨和责任……无数种情绪在他心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碾成齑粉。
他能给予她的庇护,似乎只剩下这方寸之间、颠簸摇晃的怀抱,和那座曾寄托他所有幻想的“小院”。
烛火摇曳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老大夫终于收了针,拭着额角的汗,语调刻意放得平稳:“督座放心,小姐性命无虞。多是皮外伤,手和小臂的擦伤仔细上药,莫要沾水化脓便好。只是……”他顿了顿,小心觑着曾国宇铁青的脸色,“后腰撞那一下着实凶狠,内里怕是震伤了筋骨,万幸未断,眼下最忌移动颠簸,需得静养一段时日,万万不可再挪动分毫。”
仿佛紧绷到极致骤然断裂的弓弦,曾国宇一直挺直的脊背瞬间塌陷下去,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那口一直梗在喉头的血腥寒意,似乎随着大夫的话散去些许。他挥了挥手,声音是耗尽力气的沙哑:“临峰,替我…送大夫。”
柳临峰躬身应下,引着大夫出去,步履沉稳,心思却已转了千百回。片刻后,他独自返回,立在房门口昏昧的光影里,身形如同一道切割光暗的界碑。
“督座,”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让烟烟过来守着小姐吧。”
曾国宇正俯身,用沾湿的软巾,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白芷额角干涸的血污和污泥,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柳临峰向前踏了一步,无形的压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您…该回督军府了。”
“滚。” 一个字,从曾国宇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不容置疑的驱逐。他甚至没回头。
柳临峰岿然不动。他深知此刻的仁慈就是最大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