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芸姑扶坐到凳子上,桑悦看向她手里的绣绷,不禁道:“这字真漂亮,可惜怎么能缝在人皮上?”
芸姑凄苦地垂眸道:“这老鸡怪说自己是以字证道的修士,所以要收集天下文字,为了学女书,就把我和姐姐一起抓了过来。姐姐不愿教他,就被他做成人蚕,日夜不停呕丝直至累死,他还当着我的面……剥了姐姐的皮……”
芸姑的身体都在颤:“我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不得不亲手将姐姐的皮洗净烘干,在上面绣上女书,献给他,教他认字……”
桑悦和小厨娘都将手放在芸姑颤抖的手背上。
小厨娘:“你知不知道老鸡怪把他的禁名术典籍放在哪里?还有他的族名和真名?”
芸姑眼睛亮起,闪烁着充满杀意的光:“我知道他族名和真名,他原本是北边一个修真门派里长老养的白羽乌鸡。”
小厨娘道:“那不就是修士用来吃的灵禽吗?”
芸姑点头:“据老鸡怪自己所说,是的,原本他是未开智的灵禽,但那个门派给他喂了许多仙丹,从而令他开智成精。而一旦成精,就离被吃不远了。”
桑悦道:“仙规不是禁止吃成精开智的精怪吗?”
小厨娘道:“你不知道,有的黑心肝的修士就偏好吃精怪,比吃普通灵禽修为增长得更快。”
“这些疯子,有病,”桑悦忍不住骂了一句,对芸姑道,“芸姑,你继续。”
芸姑继续道:“老鸡怪成精后继续装成无智灵禽,然后趁机盗了长老典籍逃了出来。被圈养时,他被叫做白五三。”
“至于典籍,我就不清楚了,但我有几次看到他在打坐修炼的时候,手里都捧着一片绫罗。”
沐庭筠问道:“是什么样的绫罗?”
芸姑回忆着,用手比划道:“大概一臂长,半臂宽,蓝色为底,五色花纹,那花纹不仅形状奇特,而且看着不像是刺绣,宛如雕刻一般是突起的,很是神异。”
桑悦想了想,抬手用水流在空中书写同一个“吉”字,但用的是不同的文字:“你瞧,那上面的花纹是像这样的云气,还是像悬针,像薤叶,还是像垂露……”
芸姑眸光一亮,指着水流写成的垂露篆道:“等会儿,是这个,同这个纹路很像,这就是仙人用的字吗?”
桑悦解释道:“对,这叫垂露篆,是古时候仙人所创的一种文字。”
小厨娘道:“所以那张绫罗就是记载术法的古仙书了。”
“耀光绫,”沐庭筠和桑悦同时开口道。
两人对视一眼,沐庭筠道:“你说。”
桑悦点头:“你们知道古旧的仙人书里也会生书虫吗?在修真界更喜欢叫书虫为壁鱼,与凡间的书虫不同的是,壁鱼吃了仙人书上的文字后不久就会吐丝结茧,名为仙文茧,用这个茧丝织成绫罗,其上会自然生成绫纹,这些绫纹其实就是重现被壁鱼吃掉的仙人书上的内容。因为绫纹宛如雕刻般凸起,光彩夺目,映日生辉,所以被取名为耀光绫。”
沐庭筠看向芸姑问:“你可知这耀光绫平时被放置在何处?”
芸姑道:“每次老鸡怪修炼完就会很宝贝地将绫罗收起,然后去了账房。”
桑悦和沐庭筠再度相视一眼,下一步做什么不言而喻。
出门前,桑悦对芸姑道:“就快结束了,这铁公鸡的死期就要到了。”
*
账房房门紧闭,老鸡怪就在里面算账。
桑悦用千脸面具将自己变成一只蚂蚁,从门缝里爬进去。
沐庭筠则直接变化成一根极细小的雪松叶,贴着地面飞进账房。
桑悦见他没有用变身法器或符箓辅助,再加上他平时身上散发的雪松气息,推测他的元神形态可能和雪松相关。
本体和元神的形态是可以随意互换的。桑悦也可以不借助外力直接变成鱼或一片鱼鳞。
账房里只有老鸡怪一个邪修,左手噼里啪啦熟练地打着算盘,右手提笔记账,脚边打开的箱子里装满了妙品灵石。
想到这么多灵石都是他通过压榨人命换来的,桑悦就恨不得拔光他身上的毛宰来炖汤。
沐庭筠迅速用秋毫目扫视整个账房,再小的灰尘都在他的视野里纤毫毕现。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老鸡怪的桌案上。
“机关按钮在他的桌案上,”沐庭筠用剑柄缠绳传音道。
桑悦道:“得设法引开他。”
“我来,”沐庭筠道。
但他说完却没有动。
一盏茶的功夫后,账房外跑来一个蜘蛛怪,焦急地喊道:“主上不好了,丝织房着火了,那火怎么都扑不灭,不知是怎么回事!”
“什么?”老鸡怪连忙把灵石箱子阖了锁上,冲出账房,还不忘在门外落锁。
“你是怎么做到的?”桑悦问。
沐庭筠道:“我把元神留在了那群蜘蛛怪所在的洞室。”
桑悦赞道:“有远见。”
*
沐庭筠破解了老鸡怪桌案上的机关,地面上打开一个垂直向下的甬道。
两人沿着甬道飞下。
刚进入一个洞室,什么都还没看清,就有一头巨兽猛扑而来。
沐庭筠当即召出鬼见愁,剑刃在触及巨兽身躯的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
桑悦这才看清这巨兽的真容。
竟然是一头不知存在了几千年的钱蛇,它的身躯由无数锈蚀的铜钱堆叠而成,每一枚铜钱的方孔里都渗出暗绿色的黏液,像是腐烂的铜锈混合着某种活物的血液。那些铜钱并非死物——它们时而紧缩,时而膨胀,如同呼吸般蠕动,铜面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轮廓,时而哀嚎,时而诡笑。
它的头颅并非蛇首,而是一枚巨大的先秦楚币,鬼脸钱,钱面阴文宛如鬼脸,巨大的孔洞扭曲扩张,形成一张黑洞洞的巨口,内里布满螺旋状的铜齿,每一次开合都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鸣响,像是千万枚从古至今的钱币在相互啃噬。
它的鳞片并非固定,而是不断流动、重组——布币、刀币、秦半两、汉五铢、开元通宝等各个朝代的钱币在蛇躯上滚动、翻转,露出不同的年号与纹路,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它们曾经的主人。有些铜钱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有些则刻着模糊的人名,像是被吞噬者的最后印记。
最令人恐惧的是它的“眼睛”——在铜钱堆叠的缝隙间,偶尔会裂开几道狭长的金色竖瞳,瞳孔深处却不是蛇类的冷血光泽,而是密密麻麻的铜钱倒影,以及无数人争夺钱财时扭曲的面貌和自相残杀的身影,仿佛每一个凝视它的人,都将被那些铜钱背后隐藏的古老恶意吞没。
而当它移动时,整条蛇躯并非蜿蜒爬行,而是像溃散的铜钱洪流,瞬间崩解又重组,所过之处,地面渗出铜绿色的锈迹,缓缓凝结出新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