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冬,太行山腹地。
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雪粒,抽打在临时指挥部的窗棂上。于学忠放下手中的电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煤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忽长忽短。
\"报告!\"门外传来副官李振唐刻意压低的声音。
\"进来。\"
李振唐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他军装肩头积了层薄雪,脸色冻得发青:\"总司令,卫立煌将军的传令兵刚到,说卫将军半小时后到访。\"
于学忠眉头一皱,铜制怀表在灯下泛着黄光——凌晨一点二十分。这个时辰来访,必有要事。他起身时,旧伤突然作痛,右腿微微踉跄。李振唐急忙上前搀扶,被他摆手制止。
\"通知炊事班准备热食,再把我那瓶汾酒取来。\"于学忠扣好风纪扣,\"让王勇带人加强警戒,三公里内设暗哨。\"
李振唐欲言又止:\"卫将军只带了五名卫兵...\"
\"照做。\"于学忠声音不重,却让副官立刻挺直了腰板,\"日本人悬赏十万大洋买我的人头,这节骨眼上,小心驶得万年船。\"
屋外风雪更紧了。于学忠站在窗前,看着警卫排士兵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奔向各自岗位。三个月前,他还是河北省主席,统率五十一军镇守华北。如今北平沦陷,保定失守,他的部队在漳河战役折损近半,残部撤到太行山区整补。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手枪——那是一把张学良当年亲赠的勃朗宁。
远处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声响。于学忠整了整军装,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雪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看见五骑黑影穿过林间小道。为首者披着深灰色斗篷,马匹喷出的白雾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简陋的农舍里,炭火盆噼啪作响。卫立煌解开斗篷,露出领章上两颗将星。他比于学忠矮半头,方脸阔口,浓眉下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孝侯兄,冒昧打扰了。\"卫立煌搓着手在火盆旁坐下,军靴上积雪融化成水,洇湿了泥地。
于学忠递过温好的酒:\"俊如兄星夜前来,想必有紧急军情?\"他注意到对方眼底的血丝和干裂的嘴唇——这位蒋介石的爱将显然长途奔袭未歇。
卫立煌仰脖饮尽杯中酒,从贴身口袋取出牛皮纸信封:\"委员长手谕。\"
信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着卫立煌第十四集团军固守忻口,于学忠部策应娘子关方向,迟滞日军攻势。阎锡山晋绥军负责太原城防。各部务必坚守至11月上旬,以待国际调停。\"
于学忠盯着\"国际调停\"四个字,嘴角绷紧。三个月来,这样的承诺他听得太多。上海沦陷时,南京说等九国公约会议;南京危急时,又盼着布鲁塞尔调停。如今太原危在旦夕,还在寄望外国干涉?
\"孝侯兄有疑虑?\"卫立煌敏锐地察觉他的沉默。
\"俊如兄,\"于学忠将信纸折好推回,\"川岸文三郎的二十师团已经突破雪花山,正向娘子关推进。我部刚经历漳河恶战,现存兵力不足八千,重武器损失殆尽...\"
\"委员长知道你们的困难。\"卫立煌打断他,从公文包取出地图铺在炕桌上,\"但太原若失,整个华北战场将崩。阎百川的晋绥军靠不住,关键时候还得靠我们中央军和你们东北军。\"
地图上,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如毒蛇般从三个方向逼近太原。于学忠的指尖停在娘子关位置——那里是太行八陉之一,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屋外突然传来争吵声。于学忠的手刚按上枪柄,李振唐已押着个穿羊皮袄的汉子进来:\"总司令,抓到这个在墙根偷听的!\"
羊皮袄汉子扑通跪下:\"长官饶命!俺是村里打更的,听见马蹄声过来瞧瞧...\"
卫立煌的警卫班长一个箭步上前,扯开那人衣领——锁骨处赫然有处新鲜擦伤。\"这是三八式步枪的枪带磨的!\"警卫班长厉声道,\"说!谁派你来的?\"
于学忠注意到此人虎口老茧的位置——只有长期练习手枪射击才会在那个部位生茧。他朝李振唐使个眼色,副官立刻带人搜查对方。果然从鞋底夹层翻出张纸条,上面用日文写着:\"于部驻地确认,明晨六时航空队轰炸。\"
\"拖出去审。\"于学忠声音冷得像冰。当惨叫声从后院传来时,他给卫立煌续了杯酒:\"见笑。这半个月抓到第四个了,土肥原贤二的特务无孔不入。\"
卫立煌转动酒杯:\"我上月在保定也差点着了道。日本女间谍扮成护士混进野战医院,好在被伤兵认出她不会静脉注射。\"
审讯很快有结果。李振唐回来汇报:\"是伪'华北临时政府'侦缉队的,专门给鬼子空军标定轰炸目标。他说日军川岸师团主力已到井陉,明天中午就能抵娘子关。\"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于学忠抓起铅笔在地图上画了条线:\"从井陉到娘子关只有四十里山路,我们必须在天亮前...\"
\"来不及了。\"卫立煌突然说,\"我刚从忻口过来,沿途看到晋绥军成群结队往南逃。阎锡山把重炮都运过黄河了,摆明要放弃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