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血污未冷。
那截暗紫魔骨跌入渊底浊流,溅起的污浪尚未落下,刘子云仅存的左臂已经倒转青骨魔剑,逆射而出的紫芒撕裂了渊口混乱的时空乱流。
上方光幕内外对峙的玄清子、雷昊、红裳等人尚未看清那逆袭紫芒的结果,脚下的空间骤然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裹挟着时光碎屑的剧烈震动!
轰隆隆!
仿佛整座玄冥渊口被人从世界的锚点上硬生生掰了下来,抛入了一条混乱的长河。封禁光幕如同摔在激流中的琉璃碗,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咛。空间在挤压、拉伸、扭曲!玄清子手中的星盘古阵盘发出一声尖锐哀鸣,盘面星辰轨迹疯狂闪烁乱窜,最终“嘭”地一声炸裂开几道细纹,清蒙光华瞬间黯淡!他本人更是脸色煞白,又一口淡金逆血涌上喉头,被他硬生生咽下,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被戏耍的狂怒——清浊神祭尚未彻底勾连完成,竟被这股突兀强加的位移之力打断了轨迹?!
红裳的红莲业火在剧烈摇晃的空间风暴中明灭不定,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了这天地挪移之力的来源——一道极其晦涩、扭曲、仿佛无数残破空间碎片强行缝合的时空甬道的影子在疯狂闪烁的封禁光幕外一闪而逝!
“呵!好大阵仗!”她指尖划过鬓角飞扬的发丝,绝美的脸上不见惊慌,反有几分洞察的讥诮,“看来惦记这‘劫灰’的,不止我等。” 她没看下方,但那飘然的目光却仿佛透过破裂的光幕缝隙,直刺渊湖深处那孤悬的身影。
雷昊闷哼一声,手中雷神锤轰然杵地稳住身形,金甲在空间拉扯中发出刺耳铮鸣。他顾不上神祭被打断的变故,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下方污浊渊湖翻涌的核心——那具斩断右臂、气息在剧烈挪移风暴中时隐时现的骸骨魔躯:“魔头休走!!”
咆哮声中,雷神锤引而未发。
渊湖中心。
空间震动的巨浪远比上方感知到的更加狂暴。污秽浊流如同沸腾的巨大熔炉,无数凝固的晶簇在扭曲中粉碎!毁灭性的空间乱流如同亿万无形利刃,刮过刘子云刚刚重塑、尚未完全稳固的暗紫魔躯!骨甲发出金属般尖利嘶鸣,留下深深白痕!那新近斩断的右臂断口处,污浊魔焰剧烈摇曳,在空间风暴的冲刷下艰难维持着湮灭封锁,防止污血精粹逸散。
剧痛如同海潮拍打着冰冷意志的礁石。胸口魔涡核心的污莲魔种莲子剧烈搏动,如同感应到外界剧变的凶兽心脏,传递出一种冰冷而嗜血的兴奋与贪婪。这一次的“挪移”,不再是被动卷入死地,更像是……某种主动选择的“脱身”?!
是谁?
清浊神祭?红裳?玄清子?雷昊?都不像!
混乱的风暴漩涡中,一条狭小的、由无数破碎光影与污浊碎片强行拼凑的“通道”隐隐浮现出来!通道彼端,透过剧烈的空间褶皱,赫然传来一种混乱却又熟悉的驳杂气息——人烟、药草、污浊血气、病患哀嚎……正是修士避之不及的凡俗病瘟杂气汇集之地!
前有神祭封杀。
后有渊薮拉扯。
左右皆是欲夺其命、窥其秘之辈。
这条被强行打开、通往污垢汇聚凡尘的“通道”,竟成了唯一的、散发着腐朽微光的裂隙!
没有时间权衡!
玄冥魔涡骤然逆转!一股沛然的污秽引力以刘子云为中心爆发!那些在身边炸裂、蕴含着空间混乱残渣与渊底污秽精粹的碎片,被强行聚拢!附着在暗紫色骸骨魔躯之上!紧接着,他仅存的骨爪猛地向下一压!
轰!
身下粘稠的污秽浊流核心被魔爪硬生生“挖”出一块!
浊流瞬间填补空隙,发出巨兽吞咽般的轰鸣。
那挖出的、直径数尺、粘稠无比、蕴含深渊秽气的黑色污块,在空中被强行压缩、塑形,化作一口污秽沉重的黑皮药箱!箱体之上,几块刚刚被吸附的空间碎片如同污浊的眼珠镶嵌其上,混乱的空间波动氤氲不散。正是它们勾连着彼方通道!
做完这一切,空间挪移的剧烈波动骤然加剧!仿佛传送的“力道”已至尽头!刘子云魔躯猛地化作一道凝练的暗紫色流影,卷着那口诡异药箱,如同投入沼泽的流星,朝着那污秽通道一头扎了进去!
“追!” 雷昊目眦欲裂,不顾空间震荡余波,周身雷光爆闪便要冲入下方破裂的封禁!
“晚了!”红裳红唇轻启,足下红莲骤然化作一团燃烧的业火屏障,横亘在雷昊面前!她目光冷冷扫过下方那道迅速被混乱空间吞噬的暗紫光影,又瞥了一眼被挪移之力伤及阵盘、脸色铁青欲挽回局势的玄清子,“神祭中断,空间坐标已乱。强行追下去,你是想被那扭曲通道碾碎,还是想替他探路?”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况此地后手……可非只一路。”
雷昊暴怒,却又不得不承认红裳所言非虚。通道入口早已淹没在暴走的空间湍流中,再无迹可寻。他只能金甲喷张,眼睁睁看着那暗紫光芒彻底消失在一片扭曲的、混合着人声杂气的空间光影之中。
玄清子脸色阴鸷得能滴出水,看着红裳阻拦的身影,眼中杀机一闪而逝,最终却强压下去。他死死盯着药箱被带走时隐约显露的那枚混乱空间碎片的光泽,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在疯狂翻腾。
…………
血云镇。
西南边陲最大的药材集散地之一,却更以疫病横行和邪道汇聚而臭名昭着。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血腥、霉烂草药和病患排泄物的浊臭。镇子依着一条浑黄发臭的“赤水河”而建,湿热的空气将瘟疫的种子孵化得更加旺盛。破旧的竹木屋舍连绵起伏,狭窄的街道被担架、污水和人流堵塞,麻木的面孔和濒死的哀嚎是这里的主调。
镇东口,靠近赤水河一个略微僻静肮脏的角落,一处悬挂着褪色“韩氏药庐”木牌的低矮竹屋。门前泥泞不堪,隐约可见混杂着黑血和草药渣滓的脚印。
此刻,竹屋光线昏暗的堂屋内。
一个身穿半旧洗得发白青布衫的身影,佝偻着背,正将一个热气腾腾、散发刺鼻草药味的粗陶大碗递到一名蜷缩在竹榻上的老妪面前。
“孙阿婆,趁热喝了,发汗拔毒。”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仿佛烟熏火燎过的疲倦。
说话的人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瘦削。肩背宽阔,但那青布衫下却空荡荡地挂着一条袖子。他的面容掩在堂屋昏暗的光线和一块遮住下半张脸的、油腻发黄的布片下。裸露的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尤其脖子连接下颚的线条,隐约可见几道深色的、疤痕盘错的边沿。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对眸子,深如古井寒潭,没有波澜,却透出一股洞悉骨髓的沉静与疲惫,仿佛看透了太多死亡和绝望。
他叫“韩回”。半月前瘸着腿、拖着一条断臂空袖,背着一口沉重得离谱、散发怪味的黑皮药箱,无声无息出现在血云镇的老郎中韩老倌家门口。没人知道他之前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他用一口生涩难懂的边陲方言,证明了自己不过是流落过来的外乡赤脚郎中,又用精湛得不像话的放血、针砭术和几手土方子,帮韩老倌处理了几例连镇上有名坐堂医都束手的“烂疔”,才得了半间临河偏厦和这身旧衣。
床上的老妪剧烈咳嗽着,浑浊的眼睛感激地看了韩回一眼,颤抖着捧起药碗。韩回(刘子云)的目光扫过老妪枯槁的手腕,那皮肤下几缕极其黯淡、如同蛛网蔓延、常人难以察觉的幽紫色泽若隐若现。这不是普通的伤风风寒或热瘟,倒像是……阴邪入体侵蚀气血的症候。
他移开目光,并未点破。药方里被他掺杂碾碎的那一小块深渊浊泥,对寻常邪气有奇效。够她活命,至少不在这几天死于沟壑。他直起腰,一阵细密的抽痛从脊椎深处蔓延开。强行压制体内魔涡、隔绝污莲感召,维持这副残破的“正常人”形体,每一刻都需要消耗着他不算充裕的本源精力。断臂空袖下的空荡感更时刻提醒着那场深渊中的决绝。
这时,半旧的竹门被人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新鲜血液和某种腥甜恶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韩叔!救命!!”一个满头大汗、脸上带着恐慌的青壮汉子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穿着土黄劲装却气息奄奄的人跌撞进来,急声大喊。汉子是河边贩鱼的赵老三,背上的伤者赫然是镇上负责码头收“河捐”的几个大头目之一,王癞子手下的得力干将——外号“疤脸刘”的打手头子!
疤脸刘胸口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皮肉翻卷,隐隐泛着古怪的青紫色,鲜血如同溪流般不断涌出,但更致命的是他肿胀发黑的手臂和手腕处两个清晰可见的三角形牙印!腥气正是从那伤口散发!他眼神涣散,口吐白沫,身体间歇性抽搐。
韩老倌听到动静,颤巍巍从里屋出来,一看疤脸刘的模样,脸色瞬间惨白:“哎呦我的老天爷!这……这是‘血煞蛇’的毒!这、这是要命的玩意!我这点草药……”他连连摆手,惊恐地看向韩回,“韩、韩老弟……”
“放那边竹塌上。”韩回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刀锋滑过骨头般的沙哑冷峭。他眼神掠过那染血的土黄劲装和腰带上系着的一枚小小的、刻着狰狞狼头的木牌——血狼帮。正是这伙人在三年前洗劫了他藏身的那个小山村,“药钱”。这个词在他舌尖无声滚过,带着深渊般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