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终于散去,如同酷刑结束。汉子因为妹妹咳得厉害,加上一天疲惫,便早早安置刘子云在隔壁厢房休息,自己也在上房睡下,不一会儿,粗重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整座农舍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上投下苍白如骨的影子。
女子蜷缩在自己屋里的土炕上,薄被紧紧裹着身体,却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不是外界的寒冷,而是从心底深处不断渗出的、名为恐惧的冰碴。隔壁那个自称“赵寻”的男人的存在,像一块巨大的阴影压在她的头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到窒息的血腥气——那是三年前暮灵峡的血,在她记忆里从未干涸。
她不知道山上冒出的、令人作呕的黑气到底是什么灵物引发的。
她也不知道那个魔头口中轻描淡写的“好奇”、“见识”,其真正的目标是何种东西。
但她知道一件事,无比确定!
——能让暮灵峡的凶手乔装改扮、冒着暴露风险也要留下来,并且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最终以“涨见识”为名要求亲自去看的所谓“灵宝”,绝不可能是山参野芝这等凡物!
暮灵峡!
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是整个玄门抹不去的污血!她身为玄门之人,虽非顶尖高手,却也听闻过那场血案的残酷与诡异。凶手神秘至极,目的不明,但有一点是所有幸存者和调查卷宗都确认的:凶手所图极大,其目标牵扯某种极古老、极禁忌的东西!为此不惜毁掉整个暮灵峡的灵脉,血祭数千生灵!
想到卷宗里那些形容枯槁、魂魄都被强行抽离只剩空壳的尸体描述……
想到那些被吸干力量后化为齑粉的山门……
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隔壁厢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修炼的气息泄露,但这份死寂更让她恐惧。刘子云越是平静,越是伪装得毫无破绽,在她眼中就越是狰狞可怖。他就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精准锁定猎物的毒蛇!大哥,就睡在与毒蛇仅一墙之隔的地方!而山下那些对此一无所知的村民,包括懵懂无知的孩子……
灾难的预兆已经如此明显了!山顶那不详的黑气就是天降的警示!
她却不能说!
不敢说!
她甚至无法清晰地向大哥或村民们描述即将到来的究竟是什么,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这魔头的目标一旦达成,或者仅仅是被惊扰、被破坏,其后果……恐怕比暮灵峡还要惨烈百倍!整个村庄,甚至这方土地的生灵,都可能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彻底抹去!
警告村民?
——说什么?“魔头来了,要抢山上的黑气?但不知道那是什么?”谁会信?只会打草惊蛇,引来魔头立时的屠戮!
叫醒大哥?
——大哥那耿直性子,一旦质问魔头,就是必死无疑!
逃?
——能逃到哪里?那魔头既能血洗暮灵峡,追踪他们兄妹易如反掌!而且大哥绝不会抛下村里人独自逃命……
绝望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一圈紧过一圈地勒紧她的心脏,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眼泪无声地浸湿了冰冷的炕席。月光吝啬地洒落,映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助。
夜,长得没有尽头。她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在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怖阴影里,默默等待黎明。
——一个很可能带来毁灭的黎明。
翌日清晨,天光熹微,山顶的黑气比昨日更显浓郁粘稠,如同翻滚的墨汁池。汉子指着前方不远山口处那片被黑气缭绕、怪石嶙峋的山坳入口,粗声粗气道:“赵老弟,就这儿了!再往里可不敢去!咱就在这坳口边上看看就回,成不?” 他脸上带着村民惯有的敬畏和恐惧。
刘子云点头,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谨慎的好奇:“多谢大哥引路,我就在近处瞧瞧这奇观,绝不深入。”他弯腰捡起了山口旁丢着的一把锈迹斑斑、木柄都几乎断裂的旧锄头,掂量了一下,“拄着这个,探探路也稳当些。”汉子见状,也没多想,只觉这读书人还挺小心。
女子远远站在山口外更远的一棵树后,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魔头拄着锄头走向那片翻涌的幽冥入口。她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膛,连呼吸都忘了。她想拉住大哥,但大哥还在山口张望,她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披着人皮的恶魔踏入死地。
坳口内光线陡然一暗,连空气都变得粘滞冰冷,弥漫着一股腐朽、死寂的味道,渗入骨髓。那浓稠的黑气并非均匀弥漫,反而像活物般围绕着最深处某个看不见的核心缓缓蠕动、旋转。
刘子云屏息凝神,全身肌肉紧绷,感知力提升到极限,却未泄露丝毫灵光或杀气。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因好奇而涉险的普通人,脚步沉重地踩着湿滑的腐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坳底走去。
就在他即将触及那翻滚最剧烈、如同实质般的黑气核心区域时,异变陡生!
无声无息!
毫无征兆!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两侧嶙峋的黑石后猛然扑出!动作迅猛得不似人类,带着浓烈的死气和腐烂铁锈般的腥臭!
这不是野兽!它们穿着破烂残损的、形制古旧的铠甲,裸露在外的皮肤干瘪灰败,肌肉虬结但如同风干的腊肉,双眼位置没有瞳孔,只有两点暗红色的幽光!赫然是两具不知埋葬多少岁月、被幽冥之气唤醒的战士尸骸!它们是兵符在幽冥之力的浸染下自然诞生的护卫!只保留了最低微的灵智——毁灭一切靠近核心的活物!
它们的速度极快,破风无声,瞬间已至身前!一只枯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抓向刘子云咽喉!另一只则直接抱向他腰腹,意图将其拖入最深沉的黑雾核心!
女子的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完了!这绝境,凡人如何抵挡?!大哥!——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凡人”动了!
没有闪耀的灵光,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刘子云眼中爆射出的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戮意志!在那枯爪触及咽喉前的刹那,他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爆发力向后一仰,脊椎如同强弓般弯曲,险之又险地避开锁喉!同时,他一直“拄”着的那把锈锄,在手腕间化作一道毫无章法却凝聚了全身力量的、凶狠绝伦的黑影!
不是劈!不是撩!而是最简单直接、也是最残忍的——砸!
“嘭!!!”
一声闷响!如同铁锤砸中朽木!
灌注了全身精、气、神和纯粹肉身力量的锄头,沉重精准地砸在抱住他腰腹的那名幽冥护卫的头颅侧太阳穴位置!
那干瘪坚硬的头骨,在这蛮横不讲理、凝聚了恐怖力道的一砸之下,竟然如同腐烂的西瓜般,瞬间爆开一大块!灰黑色的腐肉碎骨和腥臭粘稠的汁液四溅飞散!那只搂抱的手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松垮下去。
另一只护卫的利爪已到!
刘子云甚至来不及拔出陷在碎裂头骨里的锄刃!他左手如同铁钳般瞬间反抓,死死扣住了那抓来的枯腕!那手臂上的铠甲冰冷刺骨,力量大得惊人!干枯但坚硬的指爪几乎要划破他的手背皮肤!
“咔嚓!”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不是护卫的骨头!是锄头那本就腐朽的木柄,在刘子云狂暴的巨力扭转下,被他直接用右手在锄刃根部生生掰断!半截带着沉重锄刃的断裂木茬,瞬间被他当作短而粗壮的狰狞匕首!
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看那失去头颅、抽搐倒地的护卫。全部的心神都锁定在被他扣住手腕、仍在疯狂挣扎撕咬的另一具护卫身上!断锄带着呜咽的风声,被他反手狠狠捅进了护卫唯一的要害——那燃烧着暗红幽光的眼眶!
“噗嗤!”
不是金属入肉,更像是刺穿了凝固的油脂!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从那破碎的眼窝中喷溅而出!那两点暗红的幽光瞬间熄灭!护卫的嘶吼戛然而止,动作瞬间僵硬!
山坳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那浓郁的黑气依旧翻涌,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刘子云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他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眼神冰冷如寒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气深处。他的右手紧握着那半截滴落着腥臭粘液的断锄木柄,左手还捏着那护卫彻底冰冷、指爪依旧狰狞刺出的枯臂。
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血腥、原始、野性的暴力,以及面对死亡时展现出的恐怖本能和精准的搏杀技巧,远超一个“江湖游子”应有的极限!
女子在树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咬进手背,才勉强遏制住那几乎冲出口腔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
她看到的不再是伪装或巧合,那是炼狱修罗的本能!
刘子云丢掉手中枯臂,看都没看地上两具死透的护卫残骸。他甩了甩断锄上粘稠的液体,目光投向了坳底最深处——在那里,翻滚如潮的黑气中,一块形状扭曲、仿佛由凝固的、不断哀嚎的黑雾构成的巴掌大小的“石头”,正悬浮在一块天然的石台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幽冥兵符!
女子浑身一软,靠着树干瘫坐在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魔头找到了他的目标……用一把凡人的锄头,杀死了幽冥的守卫……村庄,完了。
刘子云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吞噬一切光明的黑雾核心。手中的断锄,在浓重的幽冥死气映衬下,如同某种献祭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