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个雨夜,郁晖被她按在书架上亲吻时,分明能摸到衣料下紧实的肌理。
郁澜瞥见扇面皱痕,抿唇轻笑:“兄长来信说塞北风沙大,怕是回来要成黑炭头了。”
“何时归京?”尹佳慧状若无意。
“约莫明年开春。”郁澜看着对方瞬间亮起的眸子,话锋突转:“尹姐姐可听过‘红颜醉’?”
戏班锣鼓恰在此时骤响,盖住尹佳慧骤然加快的呼吸。
她借着斟茶掩饰:“可是前朝驻颜养容的秘药?”
“正是。”郁澜从袖中取出瓷瓶,“取天山雪莲、南海珍珠,佐以三百年何首乌……”话音未落,戏台传来喝彩声。
裴霖正在击掌叫好,许琳懿腕间金镶玉镯晃着刺目光。
尹佳慧接过瓷瓶轻嗅:“成本几何?”
“珍珠要南洋金珠,雪莲需三月采摘。”郁澜蘸着茶水在案上写数,“若成,京中贵妇愿出十倍价。”
“五五分成。”尹佳慧突然压住她指尖,“但我要验方。”
戏台上书生正唱到“忽逢桃花林“,郁澜盯着水迹未干的数字:“四六。”
“六四。”尹佳慧将茶汤浇在数字上,“我担着尹家百年招牌的风险。”
鼓点陡然急促,扮作桃妖的花旦旋身甩袖。
郁澜望着漫天飘落的绢花,叹了口气,点头道:“行,成交。”
“三日后带方子到金玉楼。”尹佳慧起身时,腰间禁步撞出清响。
那是郁晖离京前摔碎的玉佩,被她用金丝缠成并蒂莲。
戏已换到《游园惊梦》。许琳懿忽然侧身:“澜妹妹觉得这戏如何?”
“倒应了那句‘柳暗花明又一村’。”郁澜话音未落,娄蜜嗤笑出声:“拾人牙慧也算见解?”
许琳懿轻抚鬓边累丝金凤,笑着替郁澜解围:“陆放翁若知千年后有小娘子解他诗意,定要浮一大白。”
说着将翡翠碟推到娄蜜面前:“尝尝新贡的蜜渍杨梅。”
……
日头西斜时分,裴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月洞门前。
玄色皂靴踏过青石板,方才策马归来的风尘气已洗净,换了身烟青色暗纹刻丝圆领袍,银线绣的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抬手接过小厮递来的热帕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被热气蒸得发红,越发衬得眉眼如淬了霜雪。
“大哥!”裴霖提着袍角快步迎上来,金丝滚边的袖口扫过石栏上未化的残雪。
到底是嫡亲兄妹,她伸手就要往兄长肩头拍,却在触及那处时被裴戬侧身避开。
裴戬眉心微蹙又松开,将帕子掷回铜盆:“贺礼送了你惯用的松烟墨。”
贵女席间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郁澜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紧——那人转身时袍角翻起的弧度里,分明有金疮药的气味。
她想起二哥郁昀前日来信说顾辞随裴戬出京,此刻杯中碧螺春突然泛起涩意。
不禁担忧起来,顾辞到底有没有受伤?
“澜妹妹瞧什么呢?”身侧魏知虞凑过来,腕间金镯碰得叮当响,“世子爷这通身气派,难怪连宫里娘娘都夸举世无双。”
郁澜垂眸抿了口茶,舌尖苦味更甚。茶汤映出她蹙起的眉尖——顾辞若是受伤,二哥定会来信。可裴戬肩上那处伤口似乎很严重......她忽觉掌心发潮,绣着缠枝莲的帕子洇出团水痕。
许琳懿隔着人群望过来时,正瞧见郁澜咬着唇发怔。
小娘子鸦青鬓间斜插的珍珠步摇轻颤,连蹙眉都似画里走出来的。她捏紧袖中绣着并蒂莲的香囊,突然庆幸今早挑了这身茜色妆花缎——至少在这满园素色里,还算扎眼。
“许姐姐。”郁澜不知何时挨过来,声音轻得像柳絮,“可否帮我问问裴世子?”
“帮你问顾公子的情况?”许琳懿截住话头,瞥见小娘子骤然绯红的耳尖,心里那点酸涩突然散了。
原来不是冲着世子来的。
她拢了拢鬓角,珊瑚簪子在暮色里晃出暖光:“等着哈。”
裴戬正要离席,被茜色身影拦了去路。
许琳懿屈膝行礼时,发间金步摇纹丝不动:“世子万安。郁四姑娘托我问一句,顾公子可安好?”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回廊。裴戬目光扫过不远处背身而立的身影,小娘子月白斗篷被风吹得紧贴腰身,倒显出几分伶仃。
他突然想起军中那夜,顾辞举着酒坛笑说郁家四姑娘最怕苦,喝药总要备着蜜饯。
“顾辞无碍。”他撂下这话转身便走,大氅带起的风扑了许琳懿满脸。
郁澜得了准信,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许琳懿望着她颊边梨涡,突然觉得这满园红梅都比不过小娘子此刻笑靥。她伸手替郁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宴席还早,妹妹不妨去西园透口气。”
“好啊,谢谢许姐姐!”郁澜心内高兴,颔首离去。
端王府后花园青石径上,郁澜被个踉跄冲出来的小丫鬟撞得后退半步。
十五六岁的丫头扑通跪倒,靛蓝粗布裙沾满泥土,手里捧着碎成两半的砚台,抖得像是秋风里的枯叶。
“姑娘饶命!”半夏额头重重磕在石板缝间,几滴墨汁溅上郁澜月白绣银线裙裾。
郁澜弯腰扶人时,闻到丫鬟发间淡淡的皂角香。她记得这丫头——上月诗会上,裴二公子射箭脱靶,就是她捧着巾帕小跑着递过去。
“可摔疼了?”郁澜用素帕轻拭丫鬟掌心擦伤,“你是二公子房里的半夏?”
假山后的裴辙捏紧手中箭矢。
他素来厌恶女子探听他院里琐事,此刻听着鹅黄衫子的少女温言软语,却觉春风拂过铁甲缝里的冰碴。
“奴婢把二公子的'如金墨'摔了……”半夏哽咽着指向回廊尽头。那墨是裴辙花了三个月俸禄,从徽州墨商手里抢来的珍品,漆黑墨锭上洒着金箔,遇水能浮起半寸金光。
郁澜望着小丫鬟哭红的鼻尖,想起自己院里的春桃。
上元节那盏兔子灯,春桃失手烧了半边,也是这般躲在柴房哭到半夜。
“二公子在听雨亭。”半夏抽噎着指向月洞门,“可奴婢不敢去,公子定会责罚奴婢的!”
“就说是我撞的。”郁澜不禁泛起一丝同情,截住话头,指尖拂去丫头鬓角草屑。
她本不想与裴家人牵扯,可想起裴辙上月在校场射穿十面箭靶的狠劲,终究不忍心让个小丫头去领罚。
听雨亭,裴辙盯着石桌上残局。
黑子正陷入重围,就像那日他在晋国公府后墙,撞见郁澜三箭连发射落飞鸢的惊艳——明明看着弱柳扶风,挽弓时却似雪原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