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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张祁灵他再次摇头,动作幅度极小,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融入周围的黑暗里。

“不要让他有机会。”

“他”,指的是谁?是通道尽头未知的威胁,还是他们身后那个心思难测的吴三行?答案不言而喻,却又讳莫如深。

黑瞎子正把玩着那把泛着幽冷寒光的匕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转着刀身,闻言动作一顿。他轻佻地挑起一边锋利的眉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惯有的戏谑,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般凑近张祁灵,几乎要贴上对方冰冷的耳廓,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一种砂纸摩擦般的喑哑,热气若有若无地拂过。

“哑巴,放一百二十个心。”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不远处的吴携,语气里透出绝对的自信,“就凭咱哥俩儿,就算真‘帮’了他吴三行这一把,你觉得……他还有那个‘机会’去对付予恩吗?嗯?”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祁灵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黑瞎子那只随意搭在匕首柄上的手——指关节处有明显的擦伤和淤青,渗出点点暗红。再往下,他深色的衣襟上,一个清晰的、带着泥土痕迹的鞋印赫然映入眼帘,位置刁钻,力道显然不轻。

张祁灵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黑瞎子话语里未尽的深意瞬间贯通。他明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究竟还要不要帮吴三行的忙?这个念头再次尖锐地刺入脑海。九门?那些陈年的恩怨纠葛,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和算计,跟他们这两个游离于规则之外的人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一次次卷入这浑浊的漩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偏移,落在不远处。

吴携正和胖子低声交谈着什么,胖子的脸上带着惯常的、试图活跃气氛的憨厚笑容,而吴携,这个年轻的、似乎永远带着点懵懂和执拗的吴家后人,脸上也努力挤出一点回应。

看着吴携的身影,张祁灵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对过往牵扯的一丝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的……责任?这复杂的情绪像沉重的石块压下来,让他感到一阵窒息的疲惫。

他倏然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手指下意识地抬起,用力将头上那顶几乎成为他标志的兜帽往下拉了拉,帽檐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的半张脸,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这样好像能将他与这个嘈杂纷乱的世界隔离开来。

没有任何言语,他决然地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通道深处那片黑影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团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原来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座半人高的、表面布满苔藓和风化痕迹的古老石碑,孤零零地矗立在通道中央,像一块沉默的界碑。

张祁灵在石碑前停下,毫不犹豫地单膝蹲下,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细致地拂去石碑表面的浮尘和苔藓,指腹感受着上面凹凸不平的刻痕,试图解读那些被岁月侵蚀的符号。

就在张祁灵专注于石碑的瞬间,黑瞎子溜达到了胖子和吴携的身后。他没有惊动两人,只是抱着手臂,斜倚在冰冷的石壁上,嘴角噙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片刻,张祁灵站起身,似乎从石碑上得到了某种信息或确认。他抬手指向石碑后方一条更狭窄、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岔道,声音依旧是惯常的简洁清冷。

“走那里。”

没有多余的说明,他径直转身,再次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充当开路者。吴携和胖子对视一眼,连忙跟上。黑瞎子也懒洋洋地直起身,踱步跟上,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神在张祁灵的背影和周围的环境间游移。

就在他们一行四人刚刚踏入那条狭窄通道不过数步!

“轰隆隆——咔!”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机括运转声毫无预兆地从两侧石壁内部传来,脚下的地面都随之微微震动。

紧接着,两侧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厚重石壁,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轰然向中间急速合拢!通道瞬间变得如同一个正在闭合的巨兽之口,狭窄的空间被迅速压缩。

“不好!”黑瞎子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褪尽。

几乎在同一刹那,他和张祁灵的身影在冰冷的石壁上猛地一点,借力向上!险之又险地擦着挤压而来的石壁边缘,轻巧地翻身跃上了那正在合拢的石壁顶端,稳稳地落在了骤然变得狭窄的“一线天”之上。

黑瞎子侧身向下方的黑暗喊道,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带着一丝回响。

“胖子!没压成肉饼吧?往上走,这上面有路!”他一边说,一边利落地俯身,将自己那条因常年锻炼而显得格外修长有力的手臂,毫不犹豫地伸向下方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把手给我!”

下方传来王胖子略带喘息却中气十足的回应。

“胖爷我命硬着呢!来了!”

一只沾着灰尘和些许擦伤痕迹的胖手就从黑暗中探出,抓住了黑瞎子的手腕。黑瞎子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腰腹发力,硬生生将体重惊人的胖子从狭窄的缝隙里提了上来!胖子庞大的身躯挤上平台,带起一阵尘土,他喘着粗气,拍着胸口。

“我的亲娘诶,差点真成夹心肉饼了!”

另一边的张祁灵动作更快,在石壁合拢的瞬间,他已经一把抓住了离他更近的吴携的手臂,稳稳地拽了上来。

吴携几乎是跌坐在冰冷的石壁平台上,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张祁灵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无恙后,便移开了视线。

四人挤在狭窄的“一线天”上,气氛压抑。下方是绝路,前方是未知。

胖子骂骂咧咧地检查着自己有没有缺斤少两,黑瞎子则警惕地扫视着前后幽深的黑暗。

吴携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脸色有些发白。刚才生死一线的冲击还未完全褪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涌了上来。

短暂的休整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几人的呼吸声。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或许是觉得吴携需要知道更多,张祁灵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讲述起多年前,九门二代那次惊心动魄的海底墓之行。那些尘封的往事,诡异的遭遇,复杂的人心,在他简洁却精准的描述下,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卷。

吴携听得入了神,暂时忘却了身处险境。他对父辈的往事充满了好奇,尤其涉及到那个神秘莫测的三叔吴三行。他忍不住插话,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三叔当时也在?他……他做了什么?” “那个墓里真有能让人长生的东西吗?”

张祁灵大多时候只是简短回答,或者以眼神示意答案就在讲述中,但这份主动的交流,已经让吴携感到一种奇异的联结感。

休息片刻,体力稍复。张祁灵率先起身,示意继续前进。这条狭窄的“天路”蜿蜒向上,不知通向何方。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贴着冰冷的石壁,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带路的张祁灵脚步忽然一顿。火把的光芒摇曳着,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只见侧面的石壁上,不再是天然或人工雕琢的纹路,而是用某种暗红发褐、干涸凝固的血颜料,潦草地刻划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迹!

吴携凑近一看,待看清字的内容,血液仿佛被冻结,一股寒意从身后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吴三行害我于此!谢链环绝笔!!

“不……不可能!”吴携失声叫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尖锐。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眼前这可怕的景象。

“三叔不会杀人!他怎么会杀谢家的人?他……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刚才经历生死时还要难看。内心深处,他对三叔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和依赖,这行血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这层信任。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悄然响起。你真的了解你的三叔吗?过往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学校里新认识的朋友,尤其是那些对他表现出特别兴趣或者试图打探他家事的同学,往往很快就会消失。

他记得读大一那年,认识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一次闲聊,对方好奇地问起他家里长辈多少人,就他自己一个孙辈吗?吴携没多想,说了几句。后面那个朋友就听说转学了,把他的社交账号全部拉黑,没在出现过。后来他旁敲侧击地问过二叔吴二白,二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人“背景不干净”,让他少接触。当时他只觉得是家人保护过度,虽然不舒服但也接受了。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亲叔叔 ,我不想把他们想得那么坏!强烈的抵触情绪像一层保护膜,紧紧包裹着他。

他看着那行刺眼的血字,大脑开始疯狂地寻找一切可能的解释。

“误会!这一定是误会!或许是有人陷害三叔?或许是谢链环自己写错了?或者……或者这是三叔留下的警告?”

他试图说服自己,声音却越来越低,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一种深切的迷茫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对最亲近的家人,似乎一无所知。

就在吴携内心天人交战,试图为三叔辩解之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一墙之隔——就在刻着血字的那面石壁的另一侧,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慵懒地倚靠着冰冷的岩石。

予恩。

他微微歪着头,侧耳倾听着墙壁那边传来的、吴携那充满震惊、困惑和极力辩驳的声音。石壁的隔音并不算好,那些饱含挣扎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黑暗中,予恩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如同黑暗中绽放的罂粟花,越来越灿烂,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和纯粹的愉悦。

真可怜啊……他在心底无声地嗤笑,还在拼命给你的好三叔找借口呢?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觉得自己欣赏的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演到了最精彩的部分。

快了,就快了…… 他无声地低语,舌尖尝到了血腥味的甘甜。

等你知道更多‘真相’,等你发现你敬爱的三叔手上沾着多少人的血,包括你那些‘消失’的朋友……等你发现九门这潭水有多深多脏……等你们自己人开始互相猜忌,互相撕咬……

那场面,该多有趣啊!他几乎要笑出声来,满怀恶意地期待着“狗咬狗”盛宴。

而在予恩身后不远处,通道的阴影里,阿柠静静地站立着。她看着予恩靠在墙上,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不明白。

老板(裘德考)要的东西,予恩明明已经拿到了——那个从刚才险死还生的机关通道里取出的、刻着特殊符号的青铜小件,此刻正安稳地躺在予恩贴身的口袋里。

任务的核心部分已经完成,为什么还不立刻撤离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听隔壁那些人的“家务事”?

但阿柠没有问出口。多年的雇佣兵生涯让她深谙一个道理:好奇心是活命的大敌。

老板的任务指令是“协助予恩取得目标物品并确保其安全”,至于予恩之后要做什么,只要不危及物品和他自身的安全,那就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也无需她过问。她只需要像一个完美的工具,安静地待命,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直到老板下达新的指令或者予恩决定离开。

刻骨铭心的血字像烙印般灼烧在吴携的视网膜上,每一个歪斜的笔画都像是一声凄厉的控诉。

“吴三行害我于此!谢连环绝笔!”——这十个字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撞击,粉碎着他长久以来对三叔构建的信任堡垒。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委屈和冰冷的恐惧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理智几乎断线。

“操!”吴携低吼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猛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那刻着血字的冰冷石壁!

“砰!”沉闷的撞击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震落簌簌灰尘。脚上传来的剧痛远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瞪着那行字,像是要用目光将它从石头上剜掉。

王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他赶紧上前一步,宽厚的手掌用力拍在吴携剧烈起伏的肩膀上,试图用自己那身厚实的膘肉传递点安稳感。

“哎哟,天真同志,悠着点!脚踹坏了待会儿跑路可不利索!”

他声音刻意放得洪亮,带着一种试图驱散阴霾的爽朗。

“要我说啊,光凭这一行字能说明个啥?指不定是谁栽赃陷害你三叔呢!九门里头弯弯绕绕多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别自己吓自己,回去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问三叔,不就啥都清楚了?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啊!”

胖子的话语像是一块浮木,让濒临溺毙的吴携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是啊,回去问清楚……三叔总会给他一个解释的……他努力说服自己,但心底那丝冰冷的疑虑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走。”张祁灵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他眼神已经转向通道前方幽深的黑暗,身体微微调整方向,做出了继续前进的姿态。

黑瞎子默契地一耸肩,嘴角又挂上了那抹惯常的、好像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又满不在乎的笑意。

“得嘞,哑巴发话了。胖子,吴天真,跟上,别掉队喂了粽子。”

他率先迈开步子,紧跟在张祁灵身侧,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前方一个不起眼的、更显狭窄的右侧分叉口。

吴携被胖子半推半劝地拉了进去。胖子还在他耳边絮叨着“肯定是误会”、“三爷不是那种人”之类的话,试图给他宽心。吴携心乱如麻,只能机械地跟着走。

刚一踏入这条岔道,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立刻包裹了他们。空气仿佛降了几度,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甜香?那香味很淡,丝丝缕缕,像是某种腐败的花卉混合着陈年水藻的味道,钻进鼻腔,非但不让人感觉舒适,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森。

“嘶……你们有闻到一股香味吗?”

吴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声音有些发紧,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我感觉走进来后,身上特别凉,这冷气……有点邪门。”

他边说边举起手电筒,光束不安地在四周湿漉漉、布满苔藓的石壁上扫动。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黏腻腻的,更添一份寒意。后背更是阵阵发凉,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贴着他的脊梁骨在爬行。

就在他话音刚落,心神不宁地用手电光扫过前方头顶石壁的刹那——

光束的边缘,猛地捕捉到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一个扭曲的身影,紧贴着通道上方嶙峋的钟乳石倒悬着!浑身湿透,破烂不堪的衣物紧贴在浮肿惨白的皮肤上,不断滴落着浑浊腥臭的水珠。最恐怖的是那头头发——漆黑、浓密,正悄无声息地从吴携后上方垂落,已经缠绕上了他的脖颈和肩膀!

“呃!”吴携瞬间头皮炸裂,他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僵硬地想要回头,却连转动脖子的力气都丧失了!那湿滑、冰冷、带着浓重腥气的发丝触感贴着他!

张祁灵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金属小瓶(医用酒精),手腕拿着朝吴携后上方那团蠕动的黑发砸去!

在酒精瓶脱手的瞬间,黑瞎子指间一枚银亮的打火机已经打着,跳跃的火苗映亮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厉。他看也不看,反手一甩,打火机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后发先至!

“啪!”酒精瓶在空中被飞旋的打火机精准击中瓶身!玻璃碎裂的脆响和酒精泼洒的哗啦声同时响起!

“轰——!”

炽热的蓝色火焰瞬间爆燃!猛地吞噬了那团缠绕向吴携的湿发!

“吱——!!!”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尖啸猛然炸响!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痛苦!

火焰所到之处,那诡异的黑发如同遇到克星,疯狂地收缩、扭曲、退散!被烧灼的头发发出噼啪的爆响和焦臭味。火焰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那东西的真容——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扭曲变形、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洞的女尸脸庞!它此刻因剧痛和暴怒而极度狰狞,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下方坏它好事的几人!

“妈呀!”

吴携被那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和尖啸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张祁灵和黑瞎子的身后,死死抓住张祁灵的衣角,身体抖得像筛糠。

“是禁婆!这鬼东西头发怕火!”

王胖子反应也是极快,虽然也被那骤然出现的恐怖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但看到火焰的效果,立刻明白了关键。迅速从怀里掏出备用的火折子,用力一吹,橘红的火苗腾起。胖子毫不迟疑,看准禁婆因痛苦和愤怒再次疯狂舞动、试图卷土重来的长发,手臂用力一抡,将燃烧的火折子狠狠砸了过去!

“呼啦!”沾满油脂的火折子一碰到那湿漉漉、却异常易燃的头发,火焰瞬间如同燎原般蔓延开去!蓝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每一根发丝,发出更密集的爆响和更浓烈的焦臭!

“嗷——!!!”

禁婆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惨叫,那声音穿透人的耳膜。它疯狂地拍打着着火的头发,整个扭曲的身体剧烈抽搐,再也顾不上攻击,猛地向后弹开,像一团失控的、燃烧的黑色水草,在尖锐的哀嚎声中,手脚并用地朝着通道深处无尽的黑暗深处仓皇逃窜,只留下满地烧焦蜷曲的碎发和刺鼻的恶臭。

“嗬……嗬……”

看着那团燃烧的恐怖消失在黑暗中,吴携才像被抽掉了骨头,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脸色煞白,额头的冷汗汇成小溪流下,回想起刚才那冰冷发丝缠绕脖颈、以及那张近在咫尺的恐怖鬼脸,依旧心有余悸,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

“我的姥姥诶,真他娘够劲儿!”

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是心有余悸,但看到吴携那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他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他凑到瘫软的吴携身边,挤眉弄眼,故意用夸张的语调调侃。

“我说天真同志,刚才那禁婆姐姐……该不会是看你小子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动了凡心,想把你拖回去当压寨相公吧?啧啧,这口味够重的啊!”

“死胖子!你他妈给我闭嘴!”

吴携正处在极度惊吓后的敏感期,被胖子这么一说,刚才那湿冷滑腻的触感和禁婆黑洞洞的眼窝瞬间又浮现在眼前,顿时吓得汗毛倒竖,一股邪火混合着羞恼直冲天灵盖。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起来,也顾不上腿软了,涨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就朝胖子扑打过去。

“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吓唬人!”

“哎哟喂!恼羞成怒啦?胖爷我说的是事实嘛!”胖子一边灵活地躲闪着吴携没啥力道的拳头,一边故意继续火上浇油,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狭窄的通道里,两人一个追打一个闪躲,刚才生死一线的恐怖气氛,竟被这插科打诨冲淡了不少,只剩下胖子欠揍的笑声和吴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在回荡。

张祁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闹腾,默默将背包重新背好。黑瞎子则捡起地上烧得只剩半截的火折子残骸,随手丢开,嘴角噙着一丝看戏的笑意,眼神却警惕地再次投向禁婆逃窜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令人不安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腥臭。

吴携和胖子的追打闹腾,像一阵短暂的风,吹散了通道里残留的焦臭和禁婆带来的阴森,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胖子还在嘿嘿笑着躲闪吴携不依不饶的拳头,吴携则是一脸羞愤交加。

就在这短暂的喧闹中,通道走到了尽头。

前方不再是蜿蜒的石壁,而是一堵相对平整的岩面。手电筒的光束集中打过去,照亮了岩壁中央一个清晰刻画的符号——那是一个略显扭曲、边缘带着岁月侵蚀痕迹的英文字母:

“Y”

这个符号突兀地出现在这古老神秘的海底建筑中,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诡异。

张祁灵的脚步在距离岩壁几步之遥的地方猛地顿住。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Y”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心脏,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去。

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抬起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未知恐惧的迟疑,缓缓地、缓缓地朝着那个冰冷的刻痕伸去。

指尖即将触碰到石壁的刹那——

“嗡——!”

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毫无防备地刺穿了他的太阳穴!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颅腔!张祁灵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脸色在火光下骤然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按住剧痛的额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角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紧闭的双眼里,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混乱。

破碎的画面,像被暴力打碎的镜子,带着尖锐的棱角和刺耳的噪音,强行挤入他混沌的意识!

浑浊的海水:冰冷,咸腥,带着沉重的压力,视野模糊晃动……

摇晃的船舷:木质的触感,还有……许多人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声……

一张模糊但透着精明的脸:(陈雯婧?)她的嘴唇在动,似乎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一股……奇异的甜香:比刚才通道里闻到的更浓烈,更诱人,却带着致命的麻痹感,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无边的黑暗与窒息: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沉入冰冷粘稠的泥沼,身体失去控制,不断下沉……

刺目的白光:冰冷的金属器械反光,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

喉咙被粗暴地捏开:一颗冰冷、滑腻、带着强烈腥气的药丸被硬塞进来,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阵剧烈的、想要呕吐的痉挛……

绝望的嘶吼:不是他的声音,是旁边铁笼里传来的,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扭曲……紧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错位的咔吧声,和皮肤撕裂、毛发疯长的声音……

一双双空洞、只剩下非人欲望的眼睛:在铁栏杆后晃动,贪婪地盯着外面……

“小哥!”

吴携脸上的羞愤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他第一个冲上前,声音都变了调。他从未见过张祁灵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情,那紧锁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让他心都揪紧了。

“哑巴!”黑瞎子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无踪。他一步跨到张祁灵身侧,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他微微摇晃的身体,另一只手迅速搭上他的脉搏,指下的跳动快得惊人,显示着主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冲击。

“怎么回事?碰到什么了?”黑瞎子的声音低沉而急切。

胖子也立刻收敛了笑容,紧张地围拢过来,手电光焦急地在张祁灵脸上和那个“Y”记号之间来回扫动。

“小哥!小哥你怎么样?是不是这破记号有毒?”

剧痛如同潮水,来得猛烈,退去得也快,但留下的却是冰冷彻骨的余韵和一片狼藉的记忆碎片。

张祁灵靠在黑瞎子手臂上,急促地喘息了几口,额头的冷汗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滑落。他慢慢松开紧按额头的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翻涌的痛苦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了然,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源自记忆深处的疲惫。

“……没事。”

他的声音带着经历剧痛后的沙哑,比平时更加低沉,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他轻轻挣开黑瞎子的搀扶,自己站直了身体,目光再次投向那个“Y”记号,这一次,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只有一种穿透时光的复杂。

“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那些刚刚被强行唤醒的、混乱不堪的片段,“想起了一些事。”

通道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他们略显沉重的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祁灵身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吴携更是屏住了呼吸,直觉告诉他,小哥接下来要说的话,将揭开一个尘封已久、可能无比残酷的秘密。

张祁灵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石壁,回到了二十年前那片幽暗诡谲的海域深处。

“二十年前,”

他的声音平缓,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却字字如冰锥,敲打在听者的心上,“我跟着九门二代的人,进入了这座海底墓。”他的视线扫过吴携,仿佛在确认某个事实,“包括你三叔吴三行,霍灵,陈雯婧……还有其他人。”

“起初,一切似乎都还正常。直到……”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那股气味,“我们进入到一个区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那香味……很甜,带着水腥气,闻了之后,脑子就变得昏沉,身体也渐渐不听使唤……”

他的描述让吴携瞬间联想到了刚才通道里那股诡异的甜香,后背顿时又是一凉。

“后来,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张祁灵的声音更冷了几分,“等再次醒来……没有死在海里,也没有在墓中。”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却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们被送到了……一个地方。像是一个疗养院,或者……更像一个监狱。”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那里,我们被强行喂下了一种东西。”

“尸蹩丸。”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通道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又下降了几度。

“服下尸蹩丸之后……”张祁灵的目光缓缓扫过身边三人,最后落在禁婆消失的那片黑暗深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身体就开始……异变。不再是人了。”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然后才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却更显残酷的语气继续说道。

“时间流逝,身体结构扭曲,意识被侵蚀……最后,都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吴携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穿透时光的悲悯。

“就像……刚才那个禁婆一样。”

“嘶——”胖子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仿佛那尸蹩丸此刻就在他胃里蠕动。

吴携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他猛地看向禁婆逃窜的方向,那漆黑一片的通道深处,仿佛那里潜藏着无数扭曲痛苦的灵魂。他终于明白,那禁婆曾经也是一个人,一个和他们一样进入这里的……前辈?亲人?朋友?被喂下那可怕的尸蹩丸,在漫长而痛苦的异变中,彻底沦为失去神智、只剩本能的怪物!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深切的悲凉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张祁灵冷峻的侧脸,一个更可怕的问题浮现在脑海。

小哥……他也服下了尸蹩丸?那他……为什么没有变成禁婆?这二十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通道尽头,刻着“Y”的石壁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二十年前那场被刻意掩埋的、充满背叛与异化的血腥实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禁婆的焦臭味,与二十年前那诡异的甜香,跨越时空,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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