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柠径直朝予恩走过来,跟张祁灵打了声招呼,领着两人走向一个帐篷,黑瞎子已经在帐篷外等着,予恩看到跟过来的吴携,勾唇笑了笑。
帐篷帘子掀开的瞬间,混杂着尘土、酥油茶和某种陈旧毛织品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柠示意了一下,几人无声地跟在她身后步入。
予恩的目光与黑瞎子短暂交汇,随即冷漠移开。
予恩习惯性地走向帐篷最里侧一个光线稍暗的角落,那里离主位的老太太和门口喧嚣都远一些。
他刚屈膝准备坐下,身边的位置就陷了下去,带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和尘土混合的、属于黑瞎子特有的气息。他靠得很近,手臂随意地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像一堵无声的墙,隔开了他与帐篷中心,予恩皱眉没有侧过头,当不知道。
对面,张祁灵沉默地靠壁而立,帽檐压得很低,吴携坐在一旁看着。
予恩不想听他们在聊什么,因为他都知道。
阿柠让黑瞎子去做一件事,黑瞎子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也没看阿柠,反而微微侧头,对着身边的予恩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带着点戏谑的调子低语了一句。
“啧,跑腿的活儿又来了。小予恩,要不跟瞎子走一趟啊。”
予恩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就在这时,予恩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是阿柠,那视线带着一种黏稠的探究,让他后颈的皮肤微微发紧。
他倏地抬眼,捕捉到视线的来源——正是站在老太太身侧的那个年轻女人。
女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皮肤是高原特有的红棕色,两边各梳着一条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干净的藏青色袍子,乍一看与普通藏族女子无异。当予恩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时,一股极其强烈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他。
那眼神……刻意收敛了锋芒,即使隐藏在高原红晕和朴素的装扮之下,那份骨子里的精明与算计,跟吴三行一样的讨厌恶心!
陈雯婧!
予恩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予恩缓缓地、极其细微地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只是被帐篷顶漏下的阳光晃了一下。
他不再看陈雯婧,目光转向中央的瓷盘,当做刚才那瞬间的对视从未发生,耳朵却竖了起来,更加专注地捕捉着帐篷里每一丝细微的声响和对话的余韵。
阿柠那边似乎已经和老太太达成了某种共识,又低声交谈了几句。
予恩没再细听具体内容,心思全在陈雯婧身上。
黑瞎子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打破了帐篷里有些凝滞的空气。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篷里投下大片的阴影,伸手想拍予恩的肩膀,予恩侧身躲过。
“走了啊,小予恩,自己小心点。”
予恩没应声,只是微点了下头。
阿柠示意张祁灵和吴携也一起离开。随后陈雯婧也扶着藏族老太太离开。
帐篷里很快只剩下予恩。
予恩依旧坐在那个光线晦暗的角落,背脊挺直。
他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近乎实质的冰寒。陈雯婧……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滚过,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刻骨的厌恶。
杀了她。
这个念头清晰、冰冷、占据了整个脑海。
怎么杀?
予恩的思绪在两种方案间快速权衡,冷静得像在切割一块生肉。
当着吴三行的面杀?让那个老狐狸亲眼看着他精心布置的棋子、他喜欢的人,用来搅浑水甚至牵制自己的工具,在自己手里像只虫子一样被碾碎?那场面想必很“精彩”。
吴三行那张永远挂着算计笑容的老脸会是什么表情?震惊?暴怒?还是……更深的忌惮?予恩的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还是……就现在?在这混乱的营地里,在这顶充斥着异族气息的帐篷内,趁着陈雯婧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毫无防备之时?予恩的目光落在那个正垂首侍立在老太太身侧、扎着两条粗黑麻花辫的女人身上。她的脖颈看起来很脆弱,只要一瞬间,快到连血都来不及溅出多少……
不。
一个更清晰的认知瞬间压倒了短暂的冲动。
这次来的,好像是谢链环。
谢连环,吴三行那同样狡猾、同样善于伪装的兄弟。当着“他”的面杀陈雯婧,固然能震慑“吴家”,但效果恐怕远不如在真正的吴三行面前来得震撼和……解恨。
更重要的是,当着谢连环的面暴露自己的杀意和实力?没必要。他予恩的刀,要砍在最有价值的地方,要确保目标感受到最深切的恐惧和绝望。
一个更“合适”、更“有趣”、也更符合陈雯婧某些“特质”的方案,在黑暗中悄然绽放,在他心中成型。
那还是……让她变成禁婆好了。予恩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布料。
禁婆……那种源自陨玉的、扭曲而永恒的诅咒。陈雯婧不是一直对陨玉的力量充满病态的渴望吗?不是总想窥探那些不该触碰的秘密吗?
很好。予恩眼底的冰寒里渗入一丝的兴味。成全她。把她变成她最渴望的力量的畸形产物,变成一具失去神智、只余下扭曲本能和永恒痛苦的怪物躯壳。
然后…… 他脑海中浮现出吴三行那张老谋深算的脸。打包好,“送”给他。 想象着吴三行收到这份“大礼”时的表情——震惊?恐惧?还是对自己彻底失控的愤怒?无论哪一种,都足够让他感到一丝……愉悦。
这份“礼物”,比一具冰冷的尸体,更能清晰地传达他的报复。
你的人,我动了;你的局,我能破;你觊觎的东西,我能把它变成你最深的噩梦。
至于陨玉?
……做梦。这两个字在他意识里掷地有声。他不会给陈雯婧接触陨玉的机会,更不会让她以任何形式“升华”或“解脱”。
禁婆化,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最彻底的终结。
嗯。予恩缓缓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帐篷内沉滞的空气似乎都因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而凝滞了一瞬。指尖的摩挲停止了。
这个方案,真是太棒了。吴三行也能得到一个他喜欢的“礼物。”
帐篷外的风掠过篷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炉火的光在予恩脸上跳跃,一半明,一半暗,杀意已定,路径已明。剩下的,只是等待一个最完美的时机,将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到该收的人手上。
予恩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予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无声地掀开帐篷帘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刺眼,营地的人正在忙碌地准备午饭,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牲口棚的味道飘散过来。
予恩远远避开人群,走到营地边缘一处背风的土坡后。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背靠着土坡,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感受高原炽烈的阳光。
还是等下回帐篷,从空间拿自己屯的食物解决掉好了。 他心里打定主意。陈雯婧的出现让他对营地提供的任何食物都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
谁知道那女人会不会在里面动什么手脚?更何况,他空间里屯的东西确实……挺久了。虽然以空间的特性,保质期几乎不成问题,但心理上总觉得该消耗掉一些了。
睁开眼,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荒凉山峦,阳光在裸露的岩石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兰措……瓷盘碎片……陈雯婧………张祁灵的沉默……黑瞎子的任务……吴携的懵懂……
无数的线头在他脑海中纠缠。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内袋里一个坚硬的、冰冷的棱角——那是他自己的“东西”。一抹极淡、带着冷意的弧度在他唇边浮现又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