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过后,黑云岭的溪流裹挟着黄褐色的泥沙奔涌而下,冲刷着裸露的树根和碎石。李云龙蹲在溪边,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溪水顺着胡茬往下淌,在打了补丁的军装前襟洇出深色痕迹。远处传来铁锤敲打铁砧的叮当声——老赵正带着兵工厂的工人们修复缴获的日军手雷,每一声金属撞击都在山谷里荡出悠长的回音。
\"团长,译出来了!\"铁蛋一瘸一拐地跑来,受伤的脚踝还没好利索,孩子手里挥舞着几张皱巴巴的纸,\"鬼子要在三天后扫荡马家堡!\"
李云龙接过电报译文,眯眼扫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驳地洒在纸面上,照得\"特别挺进队\"几个字格外刺眼。他眉头一皱:\"这'龟田特攻队'是什么来头?\"
\"林干事说...\"铁蛋喘着粗气,小脸跑得通红,\"是鬼子新组建的精锐,专打咱们根据地!\"
李云龙把电报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指尖触到那把德国造驳壳枪冰凉的枪身。自从缴获日军密码本,这是第三次破译重要情报了。前两次让他们成功伏击了运输队和征粮队,但这次的情报透着古怪——太详细了,连行军路线和火力配置都一清二楚。
\"去把王喜武和张大彪叫来。\"李云龙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顺便让炊事班煮锅绿豆汤,这天热得邪性。\"
指挥部里闷热得像蒸笼,几只绿头苍蝇围着屋顶打转,发出恼人的嗡嗡声。李云龙把电报拍在桌上:\"都看看,像不像钓鱼的饵?\"
张大彪的伤好了七八分,但左臂还吊着绷带。他用右手捻起电报,眉头越皱越紧:\"团长说得对,哪有把作战计划写得跟说明书似的?\"
\"但万一是真的呢?\"王喜武脸上的伤疤在汗水中泛着红光,\"马家堡有咱们的粮仓,还有三十多户乡亲...\"
争论持续到日头西斜。最后李云龙拍板:宁可信其有,但要做两手准备。主力埋伏在马家堡外围,派小股部队佯攻日军据点,试探敌人反应。最关键的是那台缴获的电台——要继续监听日军通讯,验证情报真伪。
散会后,李云龙独自留在指挥部研究地图。煤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在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巨影。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些抗战剧——哪有这么容易就缴获密码本?哪有这么轻松就破译电文?
\"团长...\"铁蛋端着碗绿豆汤进来,孩子的小手被烫得通红,\"趁热喝。\"
李云龙接过碗,顺手把孩子拽到身边:\"这密码本破译得对不对?\"
铁蛋的睫毛忽闪忽闪:\"俺按林干事教的法子译的...就是有些字看不懂...\"孩子指着电报上一处涂改,\"这里本来写'特殊装备',后来改成'挺进队'...\"
李云龙瞳孔一缩。放下碗就往外冲:\"通知各连,停止行动!这是圈套!\"
夜色如墨,一支小队却已经出发去佯攻据点了。李云龙带着铁蛋骑马追赶,山路崎岖,几次差点摔下悬崖。终于在一处山坳追上部队时,林志恒正带着敌工队布置炸药。
\"停下!全部撤回!\"李云龙的吼声惊飞了树上的夜枭。
林志恒满脸困惑:\"团长,再有半小时就能...\"
\"半小时后鬼子援兵就到!\"李云龙夺过引爆器,\"这是调虎离山!马家堡的情报是假的,他们真要打的是...\"
话音未落,远处黑云岭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日军果然偷袭了根据地!
回援的路上,李云龙的心沉得像灌了铅。电台监听是假的,密码本恐怕也是故意让缴获的,就为把他们主力调出根据地。铁蛋趴在他背后,孩子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武装带,生怕被颠下马去。
黑云岭的惨状比想象中还糟。兵工厂所在的山洞被炸塌,几处民房燃起熊熊大火,乡亲们哭喊着在废墟中翻找家当。老赵满脸是血地指挥抢救设备,见李云龙回来,老铁匠差点跪倒在地:\"团长!小鬼子用了新式武器!\"
原来日军这次出动了火焰喷射器,隔着百米就能点燃工事。更可怕的是那种会黏在身上的燃烧弹,好几个战士被活活烧死。
\"伤亡?\"李云龙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牺牲十八人,重伤三十多...\"老赵抹了把脸上的血和灰,\"铁匠组的小栓子为抢锻锤,被...被烧得就剩把骨头...\"
李云龙一拳砸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扎进指关节,鲜血顺着掌纹往下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救伤员,再清点损失。\"
临时救护所设在半山腰的窑洞里。没有麻药,重伤员们咬着木棍忍受清创的剧痛。铁蛋帮着卫生员递纱布,孩子的小脸煞白,手上却稳得出奇。一个腹部中弹的小战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铁蛋...帮俺...给娘捎句话...\"
孩子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天亮时分,李云龙终于搞清了敌人的把戏。这支\"龟田特攻队\"根本不是普通日军,而是专门研究八路军战术的特种部队。他们故意泄露假情报,利用缴获的密码本反向传递错误信息,就为这次偷袭。
\"电台呢?\"李云龙突然问。
老赵指了指一堆焦黑的零件:\"炸了...但俺记下了他们用的频段...\"
李云龙盯着那堆残骸,突然咧嘴笑了:\"老赵,能做个只能收不能发的电台吗?要小,越小越好。\"
三天后的黄昏,铁蛋穿着改小的日军制服,蹲在灌木丛里大气不敢出。孩子背上绑着个木匣子——那是老赵连夜赶制的微型接收器,能监听特定频段的日军通讯。
五百米外就是日军新建的前哨站,两个哨兵正在换岗。铁蛋等天黑透才悄悄摸近,把接收器天线对准亮着灯的指挥所。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日语,孩子拼命回忆林志恒教的单词,突然听到\"黑云岭\"和\"明晚\"!
回山路上,铁蛋的脚踝疼得像针扎,但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情报太重要了——日军明晚要趁夜色再袭根据地,而且要用毒气弹!
李云龙听完汇报,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毒气弹不同于普通武器,没有防毒面具的乡亲们必死无疑。
\"团长,要不转移吧?\"张大彪提议。
\"往哪转?带着老少妇孺跑不过鬼子。\"李云龙摸出根烟叼上,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着,\"只有一个办法——主动出击,端掉他们的毒气仓库!\"
根据铁蛋的情报,毒气弹存放在十里铺据点。那里原是晋商大院,墙高沟深,日军进驻后又修了碉堡和铁丝网。强攻等于送死,只能智取。
计划很快敲定:由林志恒化装成伪军营长,带\"俘虏\"的八路军混进据点;王喜武的狙击组在外围策应;李云龙亲率突击队接应。最关键的是铁蛋背回的接收器——要随时监听日军动向。
出发前的夜晚,李云龙查哨时发现铁蛋蜷在草垛里擦枪。孩子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每个零件,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
\"还不睡?\"李云龙在他身边坐下。
\"俺...俺怕...\"孩子的声音细如蚊蚋,\"怕再译错电报...\"
李云龙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不是你的错。打仗就是这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摸出个铁皮小盒,\"给,楚云飞捎来的。\"
盒里是块瑞士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日文——显然是战利品。铁蛋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这...这太贵重了...\"
\"记住时间比记住仇恨重要。\"李云龙把表戴在孩子纤细的手腕上,\"明天你的任务是监听,一步都不准靠近据点!\"
第二天傍晚,行动开始了。林志恒穿着伪军制服,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十里铺据点门前。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伪军\",押解着五花大绑的\"八路俘虏\"——其实是张大彪和几个身手好的战士。
\"站住!\"哨兵警惕地举枪。
林志恒甩出一纸公文:\"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师部特派员!这些八路知道李云龙的下落,太君要连夜审讯!\"
公文上鲜红的关防大印晃花了哨兵的眼。正犹豫间,院里走出个日军中尉,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什么的干活?\"
林志恒不慌不敬地敬了个礼,流利的日语脱口而出。更妙的是,他掏出了从真伪军那里缴获的特别通行证——上面明确写着\"押送重要俘虏可直送司令部\"!
日军中尉将信将疑地检查\"俘虏\",见他们个个鼻青脸肿,手脚捆得结结实实,这才挥手放行。
铁蛋趴在外围的土坡上,耳机里突然传来日军通话:\"确认身份...等待进一步指示...\"孩子的心跳得像擂鼓,赶紧用铅笔记录下来。
院内,林志恒的\"伪军\"正把\"俘虏\"押往地牢。路过仓库时,张大彪故意脚下一绊,整个人撞在门板上——缝隙里赫然可见摞放的绿色钢瓶,上面画着骷髅标志!
\"老实点!\"林志恒一鞭子抽在张大彪背上,实则借机观察四周:两个哨兵,一挺机枪,没有暗哨。比预想的防守薄弱。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地牢时,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一辆日军卡车驶入据点,跳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耳机里,铁蛋听到最关键的情报:\"特别分队提前到达...立即转移特种弹药...\"
孩子顾不上隐蔽,撒腿就往李云龙的埋伏点跑。刚冲出几步,身后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他被发现了!
子弹啾啾地打在脚边,铁蛋一个趔趄摔进沟里。右腿传来剧痛,但孩子咬牙爬起来继续跑。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突然响起熟悉的驳壳枪声!
李云龙带着突击队杀出来了!二十响的连发声如同爆豆,瞬间撂倒三个追兵。铁蛋被王喜武一把拽到岩石后,孩子的小腿被子弹擦伤,鲜血浸透了裤管。
\"团长...鬼子要转移毒气弹...\"铁蛋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战局瞬间逆转。原本打算里应外合的计划被打乱,现在只能强攻。李云龙当机立断:\"王喜武,带三个人去救林志恒他们!其余人跟我堵住大门!\"
激烈的交火在据点内外同时爆发。林志恒听到枪声,立刻解开张大彪的绳索。十几个\"俘虏\"瞬间变成猛虎,夺过哨兵的武器就往外冲。张大彪抡起机枪砸碎仓库锁,里面的景象让人头皮发麻——足足五十个毒气钢瓶,还有上百具防毒面具!
\"炸了它!\"林志恒掏出准备好的炸药包。
就在此时,一发炮弹落在院中,气浪把几人掀翻在地。日军的增援到了,两辆装甲车堵在门口,机枪子弹像泼水般扫来!
李云龙这边也陷入苦战。突击队被压制在围墙死角,手榴弹都快用完了。铁蛋拖着伤腿爬到他身边:\"团长...接收器...能当引爆器...\"
孩子拆开木匣子,扯出两根电线接在手榴弹引信上。李云龙瞬间会意:\"所有人掩护!\"
密集的火力暂时压制了日军机枪。铁蛋颤抖着小手将改装过的接收器天线对准仓库方向——老赵说过,这玩意能发射特定频段的电波!
\"三...二...一!\"
孩子按下开关。刹那间,地动山摇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生疼,一团巨大的火球从仓库位置腾空而起,冲击波掀翻了半个院墙!没有蘑菇云,但腾起的绿色烟雾让所有人毛骨悚然——毒气泄漏了!
\"撤!快撤!\"李云龙夹起铁蛋就跑。日军也慌了神,顾不上追击,纷纷戴上防毒面具抢救装备。
回山路上,铁蛋趴在李云龙背上昏昏沉沉。孩子的腿伤虽然包扎过,但失血过多让他小脸煞白。李云龙不时回头张望,十里铺方向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偶尔还有二次爆炸的闪光。
\"团长...\"铁蛋气若游丝,\"俺这次...没拖后腿吧...\"
李云龙紧了紧托着孩子的手:\"闭嘴,留着力气养伤。\"
路过一片高粱地时,前方突然闪出十几条黑影。李云龙立刻卧倒,却听见熟悉的方言:\"是李团长吗?我们是马家堡的民兵!\"
原来乡亲们听说八路军去端毒气仓库,自发组织起来接应。带头的白发老汉递上水壶:\"喝口糖水,孩子嘴都白了。\"
铁蛋被轻轻放在担架上,几个妇女麻利地给孩子喂水擦汗。李云龙望着这些淳朴的面孔,突然觉得胸口发胀——这就是他们拼死保护的人,这就是浴血奋战的意义。
回到根据地已是深夜。兵工厂的废墟上搭起了新棚子,老赵正带人修复设备。见他们平安归来,老铁匠差点老泪纵横:\"团长!俺又做了个更好的接收器!\"
李云龙摆摆手,先去查看伤员。铁蛋的腿伤没伤到骨头,但需要静养。孩子躺在临时病房里,手腕上还戴着那块瑞士表,秒针走动的轻微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团长...\"孩子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衣角,\"俺梦见俺娘说...说打鬼子光荣...\"
李云龙轻轻掰开那只小手,给孩子掖好被角。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落,在铁蛋稚嫩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大地上,这样的孩子何止千万?他们本该在学堂读书,在田野嬉戏,而不是扛着比人还高的枪在血与火中挣扎求生。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喜武匆匆进来:\"团长,哨兵报告晋绥军动向异常!\"
李云龙来到指挥部,只见地图上插着几面蓝色小旗——楚云飞的部队正在向黑云岭靠拢。是趁火打劫还是另有所图?没人说得清。
\"通知各连,加强戒备。\"李云龙摸着腰间那把德国造驳壳枪,忽然想起楚云飞说过的话——这世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夜风掠过山岗,吹得焦黑的树桩呜呜作响。在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上,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