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愿活得像条狗,也不要你变成一具尸体!”郭晓莹哭喊着,声音凄厉。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绝望,一个暴躁,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梆!梆!梆!
突兀的敲门声。
夫妻俩同时一僵,像是被惊扰的林中野兽,齐刷刷地扭头望向院门。
“谁?”陈诚的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警惕。
“陈诚兄弟,是我,黑狗!”门外传来一个粗嘎的嗓音。
陈诚和郭晓莹都愣住了。
黑狗?他来干什么?
陈诚咬牙忍着肩痛,一把拉开门栓。
门外,黑狗高大的身子堵得严严实实,他身上也缠着绷带,神情焦躁又古怪。
“黑狗哥?这么晚了,你这是……”
“别提了!”黑狗一摆手,大步流星地跨进院子,眼神扫过屋里的摇篮和桌上的银元,眉头拧成个疙瘩,但没多问。
他压低嗓门,神情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陈诚兄弟,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
“那个野狼帮的周扒皮,”黑狗凑到陈诚耳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他妈的,根本就不是野狼帮的人!”
陈诚瞳孔骤然一缩。
黑狗的下一句话,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我们抓了个活口,刚撬开嘴。周扒皮那狗娘养的,是六爷……安插在野狼帮的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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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陈诚脑子“嗡”的一声,左肩的伤口猛地一抽,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黑狗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全是后怕和压不住的愤怒:“千真万确!那杂碎是六爷自己人!咱们在黑瞎子岭拼死拼活,从头到尾,他妈的就是在陪六爷唱大戏!”
郭晓莹扶着桌角,身子摇摇欲坠。
她听不懂什么钉子,什么唱戏,但她能感觉到,丈夫刚刚逃出的那场生死劫背后,是一个更恐怖、更不见底的黑洞。
“唱戏?”陈诚扶着门框,大脑飞速运转,“那批货……那些野狼帮的人……”
“货是真的,人也是真要杀我们!”黑狗咬着后槽牙,“可六爷的眼,压根就没盯在那批货上!他是在看!看我们这群人里,谁是忠心的,谁是有用的,谁……是该死的!”
一股寒气从陈诚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刀疤,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黑狗手下那些横死的弟兄。
他们都是棋子。
是雷六摆在棋盘上,用来试探对手,也用来献祭的棋子。
“那……那个内鬼货夫呢?”陈诚的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也是真的。”黑狗的表情愈发古怪,“但六爷早就知道他是内鬼。他甚至还知道,我手底下有两个人早就跟野狼帮勾搭上了,只是藏得深。黑瞎子岭这一仗,就是个筛子,把所有不干净的沙子,全都给筛出去了。”
郭晓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陈诚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已经一片冰寒。
他全明白了。
雷六爷这一手,哪里是什么一石二鸟。
这他妈的是一网打尽!
用一批货做饵,引野狼帮上钩。
用野狼帮的刀,来试他的成色。
再用他的命,来筛掉帮里的所有沙子。
好一个雷六爷。
好一盘大棋。
那自己呢?是那颗过了河,侥幸没死的卒子,还是下一颗就要被献祭掉的棋子?
用这场血腥的混战,来清理黑狗队伍里的不忠者。
甚至……
陈诚脑子里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炸开。
“周扒皮……他为什么会死?”陈诚的声音沙哑,紧盯着黑狗,“他是卧底,事成之后应该悄悄抽身才对,为什么会死在黑瞎子岭?!”
黑狗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我……我他娘的也想不通!”他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吼出声,“六爷回来后,就说周扒皮办事不力,暴露了身份,死有余辜!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
不。
太对了。
陈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沉入深渊。
这他妈的,才是雷六的手段!
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又立下大功的卧底,最好的下场,就是“死有余辜”!
而自己,就是那把捅死周扒皮的刀!
雷六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他只需要搅乱一池浑水,让自己这颗“忠心耿耿”又“急于立功”的新棋子,替他干掉这最该死的人。
他陈诚,不是立了功。
他是交了一份最毒的投名状!
一份用“自己人”的鲜血染红的投名状!
这个秘密,就是一根无形的绞索,从今往后,会死死套在他的脖子上,让他除了给雷六当狗,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好……好算计……”陈诚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黑狗看着陈诚,那张粗犷的脸上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兄弟,你……脑子活。六爷这次,是真瞧上你了。”他叹了口气,“往后,咱们都在六爷手底下混饭吃,相互照应着点吧。”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硬塞进陈诚手里。
“上好的金疮药,六爷赏的,比外头那些玩意儿管用。”
又是赏赐。
陈诚捏着那包沉甸甸的药,感觉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谢了,黑狗哥,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应该的,咱俩也算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了。”黑狗又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这间破屋,最后落在抖得筛糠似的郭晓莹身上,“弟妹……也吓坏了。兄弟,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就走。
郭晓莹扶着肚子,看着丈夫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她能感觉到,一张看不见的网,已经把他们一家人,死死地罩住了。
黑狗走到门口,一只脚都迈出去了,身形却猛地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院子里的夜风偷听了去。
“陈诚兄弟,六爷……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陈诚的呼吸停了。
黑狗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才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
“六爷说,明天南城码头的差事,你不用去了。”
陈诚猛地抬头,涌上心头的不是解脱,而是足以将人吞噬的恐惧。
只听黑狗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说出了那句要命的后半句话。
“六爷说,你这样的人,太聪明了。”
“放在身边,他晚上……”
“……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