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冰冷刺骨，隔着侏儒钻探机厚重的金属外壳，似乎也能渗入骨髓。
钻探机内部，空间狭窄，弥漫着一股机油、汗水以及地精特有的古怪体味混合成的复杂气味。
绿色的指示灯在控制面板上闪烁，映照着地精工程师吉兹尔那张兴奋到扭曲的脸。
“嘿嘿，头儿，咱们快到了！”
吉兹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与控制杆上油腻的指纹相映成趣。
夜雨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目养神，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他还醒着。
他能感受到钻探机引擎的低沉轰鸣，以及螺旋桨搅动湖水带来的轻微震颤。
不同于地精们溢于言表的激动，夜雨的心境如深邃的湖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这次行动的风险，远超任何一次单纯的冲锋陷阵。
圣光之力无法在冰冷的湖底庇护他们，工程学的奇迹才是此刻唯一的依仗。
“深度确认。”
另一个地精尖利的声音响起，他正趴在一个简陋的声呐显示屏前，屏幕上跳动着模糊的绿色波纹。
“地质结构……嗯……看起来像是硬质岩石，混杂着一些……软泥？”
夜雨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
“就是那里。准备切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压过了地精们的嘈杂。
吉兹尔猛地拉下一个巨大的，看起来锈迹斑斑的操纵杆。
钻探机前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钻头开始旋转，搅动起湖底厚厚的淤泥。
浑浊的泥浆瞬间包裹了舷窗，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只有钻头与岩石碰撞发出的剧烈震动，以及刺耳的噪音，证明他们正在前进。
钻探机内部的灯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几个地精紧张地抓住了身边的固定物，只有吉兹尔还在兴奋地怪叫。
“冲啊！给那些兽人崽子来个大的！”
夜雨稳住身形，目光紧盯着一个压力表，上面的指针正在缓慢攀升。
每一寸的前进都伴随着巨大的能量消耗和难以预料的风险。
悬崖底部的岩层比预想的更加坚硬。
钻头旋转的噪音变得更加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
金属摩擦产生的热量，让原本冰冷的舱室变得有些闷热。
汗水顺着地精们的额头滑落，滴在布满油污的控制台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每一秒都像是在岩石上艰难地刮擦。
终于，伴随着一阵更加剧烈的震动，钻头的噪音骤然一变，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
“穿透了！我们进去了！”一个地精喊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吉兹尔猛地停下了钻头，钻探机内部的震动和噪音瞬间减弱，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水流的细微声音。
“深度五米……不，六米！刚刚好！”操作声呐的地精报告道，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夜雨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很好。准备‘送快递’。”
他打开随身的魔法背包，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盒子。
盒子大约半米见方，表面布满了复杂的魔法符文和粗犷的地精工程学改造痕迹。
符文闪烁着不稳定的奥术光芒，与裸露的齿轮、电线和压力管构成了一种怪异的和谐。
这就是他们耗费了不少心血研制出的“惊喜魔盒”。
圣光附魔的稳定结构，包裹着地精们精心调配的高能炸药，再加上一点侏儒科技的定时装置。
完美的艺术品。
至少在地精们看来是这样。
地精们看到“惊喜魔盒”的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玩具。
他们七手八脚地围了上来，动作却异常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触发了什么。
“计时器！计时器！小菲兹，把侏儒万能扳手递给我！”吉兹尔指挥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名叫菲兹的地精手忙脚乱地递过一个造型古怪，还在滋滋作响的扳手。
吉兹尔接过扳手，熟练地拧开魔盒侧面的一个盖子，露出了里面更加复杂的线路和计时装置。
他的手指灵巧地拨动着几个微小的齿轮和刻度盘。
“时间设定……三十分钟。足够我们溜达到湖畔镇看烟花了！”
吉兹尔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黄澄澄的牙齿。
夜雨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插手。
在爆破这方面，他选择相信地精的专业（和狂热）。
他只需要确保最后按下按钮的是自己。
“线路连接确认！”
“能量核心稳定！”
“压力平衡阀正常！”
地精们一个个报告着，声音中充满了即将搞个大新闻的兴奋。
吉兹尔最后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头儿，准备好了！就等您按了！”
他将那个红色的，格外醒目的起爆按钮展示给夜雨。
夜雨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味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忍受了。
他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圣光辉芒。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用圣光祝福一个即将带来毁灭的按钮。
但为了艾泽拉斯……有时候，手段并不重要。
他按下了按钮。
按钮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魔盒内部的符文光芒骤然增强，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开始有规律地闪烁，伴随着细微的计时器滴答声。
“搞定！撤退！！”吉兹尔一声令下。
地精们如同被烫了屁股一般，瞬间缩回了钻探机内部。
夜雨最后一个进入，顺手将“惊喜魔盒”稳稳地放置在刚刚钻出的洞穴最深处。
舱门“砰”地一声关闭，隔绝了外面冰冷黑暗的湖水。
吉兹尔再次猛拉操纵杆，钻探机引擎发出咆哮，螺旋桨全力转动，推动着沉重的机体快速后退，离开了那个刚刚被赋予了特殊使命的洞穴。
钻探机在湖水中划出一道浑浊的轨迹，向着来时的方向急速驶去。
透过舷窗，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那留在悬崖底部岩穴中的小小魔盒，正无声地倒数着。
三十分钟，对于焦急等待的人来说，无比漫长。
对于即将到来的毁灭而言，却又如此短暂。
钻探机悄无声息地浮上湖面，停靠在湖畔镇一处事先选好的浅滩。
夜雨和地精们刚刚爬出狭窄的舱室，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异变陡生。
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寂静。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连湖面的微风和远处森林的虫鸣都消失了。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从湖底深处猛然爆发。
轰隆隆隆——！！！！
那声音，远非寻常的雷鸣或者爆炸可以比拟。
仿佛是大地本身的怒吼，是世界根基的撕裂。
整个赤脊山脉似乎都在这声巨响中颤抖。
湖畔镇的房屋剧烈摇晃，窗户玻璃哗啦啦地碎裂。
距离湖边最近的马厩，那刚刚修补好的顶棚，在一股无形的巨力冲击下，猛地向上掀起，瓦片和木屑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飞溅，差点就整个被撕飞出去。
马匹惊恐地嘶鸣，挣脱了缰绳，在镇子里横冲直撞。
士兵们东倒西歪，脸上写满了惊骇。
乔再次张大了嘴巴，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下巴可能真的脱臼了。
他死死地抓住身边的一根木桩，才没有被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掀翻在地。
“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他惊恐地望向湖面。
止水湖，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它往日的宁静。
湖水如同被煮沸了一般，剧烈地翻腾、咆哮。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夹杂着泥沙和碎石，高达数十米。
湖面上瞬间漂浮起密密麻麻的白色物体。
那是无数被震晕或震死的鱼类。
还有一些绿皮的、肢体扭曲的鱼人，也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
然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随着鱼和鱼人一起漂上来的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条巨大的蛇颈龙。
它那长长的脖子无力地耷拉在水面上，巨大的身体随着波浪起伏，显然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不幸遇难。
夜雨和地精们站在岸边，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颤和扑面而来的水汽。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起狂风，吹得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地精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短暂的沉寂之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哇哦！！！”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看看这威力！这才是艺术！”
吉兹尔兴奋地跳了起来，和身边几个地精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完全不在乎身上溅满了泥水。
夜雨看着沸腾的湖面，又看了看远处石堡高塔方向升腾起的巨大烟尘，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效果……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好那么一点点。
爆炸的轰鸣声渐渐平息，但湖水的震荡和翻涌仍在持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湖水的腥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毁灭的气息。
等到湖面稍微平静了一些，虽然依旧浑浊不堪，暗流涌动。
夜雨招呼着依旧处于亢奋状态的地精们，又找到了面色惨白，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的马库斯队长。
“队长，走吧，去验收一下成果。”夜雨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去湖边散步。
马库斯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夜雨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又看了看那群还在手舞足蹈的地精，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无情地撕碎。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一艘小船被推入水中。
夜雨、马库斯和几个最兴奋的地精代表跳上了船。
他们划着船，小心翼翼地避开水面上漂浮的各种残骸（主要是鱼，还有那条格外显眼的蛇颈龙），向着石堡高塔悬崖的方向划去。
越靠近悬崖，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原本陡峭坚固的悬崖底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被什么恐怖的巨兽硬生生啃噬掉了一大块。
湖水正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疯狂地涌入那个新形成的坑洞之中。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坑洞入口处形成，不断吞噬着周围的湖水和漂浮物。
止水湖的面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大。
原本建立在悬崖之上的石堡高塔和悬崖一起不复存在，成了一个深坑。
“成功了！我们炸塌了它！”吉兹尔站在船头，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
“兽人的肚子里现在肯定灌满了水！哈哈哈！”
地精们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互相击掌庆贺，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
马库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狼藉，看着那深不见底、不断吞噬湖水的巨坑，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胸前的圣光徽记。
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往日里总能带给他坚定和慰藉。
但此刻，他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和错乱。
圣光，代表着守护、治愈和秩序。
圣骑士，是圣光的使者，是正义的化身，是对抗邪恶的坚盾。
可是……眼前这个景象，这由一位圣骑士主导，用地精科技制造出来的巨大破坏，这沸腾的湖水，死去的生灵，坍塌的山崖……
这真的是圣光允许的吗？
这真的是一位圣骑士应该做的事情吗？
他看着身边那个一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满意笑容的年轻圣骑士。
夜雨。
这个名字，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来的信仰和认知。
他的内心，像是被刚才的爆炸也炸开了一个缺口，固有的思维正在崩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感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感到一阵眩晕。
湖畔镇。
当爆炸的消息和随后勘察的结果传回来时，整个小镇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聚集在酒馆门口，聚集在每一个能交换信息的地方。
他们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惊恐，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置信的表情。
乔扶着自己隐隐作痛的下巴，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真的是那位夜雨阁下做的？”
“用……用地精和钻探机？”
“炸塌了石堡高塔下面的悬崖？”
“我刚才看到湖里漂上来一条蛇颈龙……”
“圣光啊……他真的是圣骑士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飘荡在湖畔镇的空气中。
士兵们看着夜雨的眼神变了。
之前的敬畏和好奇，如今掺杂了更多的困惑，甚至是一丝……恐惧？
他们看着那些依旧吵吵嚷嚷，围着钻探机敲敲打打，讨论着下次如何改进炸药配方的地精。
又看了看那位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望向石堡高塔方向的圣骑士。
圣骑士……地精……钻探机……大爆炸……
这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本身就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止水湖那扩大的水域，原来石堡高塔的位置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夜雨感受到了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目光。
他并不在意。
通往胜利的道路不止一条。
有时候，最直接的，往往也是最有效的。
至于别人的看法……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圣光之力。
圣光，并未离弃他。
这就足够了。
湖畔镇的夜晚，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
空气中，机油、火药、湖水的腥味，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疯狂味道，混合在一起，久久不散。
石堡高塔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豺狼人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