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风卷着碎雪,刘师傅凿墀头的声响惊醒了四合院。林默掀开西跨院的棉帘时,正撞见何大清趿拉着露脚趾的破棉鞋往这边张望,搪瓷缸子里的棒子面粥腾着热气:\"小林,您这叮叮当当的,是要把西跨院修成乾清宫啊?\"
何叔说笑了,不过是拾掇拾掇老屋。\"林默哈着白气搓手,\"这些天闹腾得慌,晌午给您送几个馒头赔罪。
前院的刘大爷拎着黄铜鸟笼踱进来,笼里的黄雀扑棱翅膀抖落草籽:\"好家伙!这楠木香都飘到胡同口了。\"他凑近堆在墙角的木料深吸一口,\"搁前朝那会儿,这味儿得是铁帽子王府才有的。\"
“您老鼻子真灵。\"刘师傅从梯子上探出头,瓦刀在金砖缝里勾出月牙白,\"正阳门拆下来的老料,昨儿房管所刚批的条子。\"
晌午头,蒸笼揭开的刹那,白雾裹着麦香撞开厨房棉帘。一群孩子们在院子里嬉笑玩耍,突然,一阵浓郁且诱人的香味飘了过来。那香味好似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着孩子们的嗅觉神经。
原本还分散在各处的孩子们,瞬间被这股香味吸引,一个个如同被磁铁吸附的小铁珠,不约而同地朝着垂花门凑去。他们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期待,小小的脸蛋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
在垂花门前,孩子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排成了一排。有的孩子踮起脚尖,努力想要看到门内的景象;有的孩子则不停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试图找到一个更好的视角。他们的小鼻子不停地翕动着,贪婪地吸着那股香味,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好香啊”的感叹声。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垂花门的门框,生怕自己被挤开。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旁边一个穿着小肚兜的小男孩,一边使劲地往前挤,一边大声喊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猜测着门内到底是什么好吃的。有的说是红烧肉,有的说是烤鸭,还有的说是蛋糕。那股香味,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孩子们对美食无尽的想象之门。
林默将烫手的二合面馒头码进笸箩时,周围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孩,他们眼睛亮晶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充满期待地望着林默。
林默先弯下腰,从笸箩里拿出一个大馒头,递给面前的何雨水。小女孩腼腆地笑了笑,双手接过馒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小林哥哥”,便开心地咬了一口,腮帮子鼓得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接着,林默又拿起一个馒头,走向一个穿着小背心的小男孩。小男孩兴奋地跳了起来,一把接过馒头,还蹦蹦跳跳地转了个圈。林默看着他活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个一个地给小孩们发着馒头,孩子们拿到馒头后,有的开心地吃着,有的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不一会儿,每个孩子都带着一个馒头出了跨院。林默看着他们欢快的样子,心里也满是温暖。
等林默走出跨院的垂花门,前院阎家的门轴正吱呀作响。阎家媳妇抱着酸臭的泔水盆出来,鼻尖突然翕动:\"林默,你这是蒸的供品呐?\"
\"给各家分分,这些天叮叮咣咣的,扰着大伙了。\"林默用屉布包了四个馒头递过去,\"阎老师下课回来,劳您给热热。\"
女人在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蹭手,嗓门陡然高了八度:\"这可使不得!如今棒子面都......\"话没说完,屋里传来阎埠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慌忙改口:\"我给您盛碗酱萝卜压压箩筐底,解成昨儿在护城河凿的冰凌子......\"
穿过垂花门,中院易家的窗纸泛着昏黄的光。易中海端着掉漆的紫砂壶站在廊下,见着馒头连连摆手:\"小林啊,现在都提倡新生活运动啦,咱工人得带头节约哟。\"
他身后冒出半张清秀的脸,易大婶接过馒头,冷不丁塞回个蓝布包:\"这是自家晒的山楂片,给师傅们解解馋。您就收着吧,\"
林默按住她要推回来的手,\"昨儿瞧见易叔在房顶扫雪,瓦片都给码得齐整。\"
贾家的棉帘子永远留着一指宽的缝。林默刚叩响门环,十五岁的贾东旭就蹿了出来,喉结上下滚动:\"小林......\"
话没说完,帘后伸出贾张氏枯枝般的手:\"东旭!把昨儿拾的煤核给小林送去。\"三个馒头换回半筐掺着冰碴的煤渣,在雪地里拖出蚯蚓似的黑线。
\"婶子,开春该给我东旭谋个学徒工了?\"林默望着少年单薄的棉袄。\"
“可不敢想,\"帘后的声音又尖又冷,\"咱家命贱,受不起这份金贵。\"
何大清早倚在门框上候着,搪瓷缸里的棒子面粥结着冰碴。\"瞅瞅这蜂窝眼!\"他掰开馒头冲屋里喊,\"雨水啊,比你哥在鸿宾楼学的都强!\"油纸包特意多裹了两层。\"
柱子在鸿宾楼挨了师父多少戒尺?\"林默笑着掸去肩头雪粒。\"昨儿切萝卜丝见血了。\"
何大清往手心呵气,\"这小子倒硬气,说要把李师傅的樟茶鸭子配方偷来......\"**
林默走到后院时,积雪压得房檐吱嘎响,聋大娘的棉鞋在雪窝里踩出两串深坑。林默凑近她跟前喊道:\"大娘,给您送点馒头!\"
聋大娘的眼珠突然发亮,哆哆嗦嗦从大襟袄里摸出块油纸:\"前清留下的茯苓饼,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的吃食......\"
\"您留着补身子,\"林默把馒头塞进她怀里,\"聋大娘咧开嘴,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翡翠镯子。
隔壁许家的棉帘唰地挑起,许母尖细的嗓音刺破暮色:\"哟!林默你小子这是要开粥厂啊?\"她捏着馒头在掌心掂量,\"听说您用的楠木料,赶明儿让我们瞧瞧可好?\"
等转身时却对里屋嘀咕:\"指不定藏着多少黄鱼呢......”
\"许婶说笑了,\"林默望着窗根下崭新的自行车,\"许叔在娄半城的厂里当放映员,可比我们体面多了。\"
当最后一屉馒头送到拉板车的老赵头家,笸箩里多了把野茴香、两枚染红的鸡蛋。张家媳妇倚着门框抹泪,五岁的娃把馒头掰成碎末喂鸡,黄绒绒的雏鸡啄食时,女人突然背过身去:\"孩儿他爹在绥远......该是吃不上这白面了......\"
\"等开河了我帮您给张叔捎坛酱菜去。\"林默轻声说。女人肩头一颤,积雪从槐树枝头簌簌落下。
林默回到西跨院,刘师傅他们已经停下手中的活,正围坐在院里。看到林默回来,刘师傅笑着说:“小东家,馒头都分出去啦?”
林默点点头,把笸箩放在桌上,“都分完了,大伙也都挺高兴。”
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师傅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馒头真好吃,小东家你手艺真不错。”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
正说着,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是前院阎家媳妇的声音:“这馒头怎么少了一个,是不是被谁偷吃了?”接着是阎埠贵的咳嗽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林默皱了皱眉,刚要起身去看看,刘师傅拦住他,“小林,别理他们。你这馒头分给他们是情分,他们还挑三拣四...”
暮色四合时,西跨院的凿石声又起。刘师傅就着煤油灯给砖雕勾缝,忽然听见窗根下窸窣响动——三个馒头用高丽纸包着,底下压着张字迹歪扭的纸条:\"给老师傅加餐。\"
上梁那日,刘师傅按古礼往正梁拴红布,五谷袋悬在鎏金的鸱吻下。前院拉洋车的孙伯送来半包发霉的花生:\"这可是东安市场淘换的,给工友们添个零嘴。\"
\"您留着下酒,\"林默另包了五个馒头,\"开春教我认认洋车零件?\"老人嘿嘿笑着,露出镶金的门牙。
几个匠人们唱着《上梁歌》安正脊时,惊得院里灰鸽扑棱棱掠过新换的琉璃瓦。何雨水蹲在房檐下啃馒头,忽然指着梁架:\"小林哥哥,那雕花蝙蝠嘴里衔的铜钱...\"
\"小丫头,就你眼尖!\"刘师傅在梁上笑骂,\"这是雷家祖传的压梁钱,能镇宅的!\"
暮色染红窗棂时,西跨院飘起奇异的香气。金丝楠的幽香混着新刷桐油的辛辣,在穿堂风里酿成陈年的酒。拉板车的老赵头扒着月亮门偷看,忽然扯嗓子喊:\"刘师傅!你们这砖地咋还泛金光呢?\"
\"苏州御窑的金砖就这脾性。\"刘师傅正给砖雕蝙蝠点晴,\"五更天时您再来瞧,能照见人影呢!\"
果然,斜阳透过冰裂纹窗棂,在青砖地上淌出粼粼的金河,惊得张家媳妇抱来笸箩接光:\"这要是金粒子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