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是第一当事人，被马总工召唤到会议桌前端坐下。
他干了一辈子设计，知道这种低级错误的致命性，但周禾年纪毕竟还小，不想说话吓到她。
“周禾，你还记得你前殿的相对标高是多少吗？”
“5.600。”周禾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马总工遗憾摇头：“你电脑里所有关于前殿的文件我们都查过了，写的都是6.800，我们这个项目场地起伏大，你前殿的标高错了，后面的都错了，尤其对结构专业，影响很大。”
“不可能，我对6.8这数字毫无印象，你们等一会，我去我电脑上看一眼。”
周禾对自己的基本素养很有信心，这是从小在外公手下训练出来的。
“不用了，你的工作文件都在这里。”
周禾起身想走，云牧琛开口拦住她，将笔记本推到她面前，文件也都打开在桌面上。
她虽然心里有把握，但一个个文件翻过去，还是慌了，根本就没有“5.600”的影子。
周禾定了定神，回忆了一会。
“可以找尤玟，我前两天刚给她传过一版图，那上面的标高是对的。”
云牧琛抬手，让唐骏去请人。
尤玟进来时，带着打印好的图纸，局促地站在会议桌旁，声音明显紧张。
“小禾，你给我的标高也是错的。”
周禾睫毛轻颤，像是出现了幻听，愣了好几秒。
她大概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很有可能有人想让她悄悄地背锅，而这个人，就是主殿团队里和她对接的人。
这样一分析，范围就缩小到了三个人身上，尤玟、还有另外两个年轻的男同事。
周禾看了尤玟一眼，她不自觉地闪躲开。
结构组的组长听到这儿，不耐烦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错就是错了，现在最现实的问题是，大家都在准备汇报工作了，忽然多出这么大的工作量，总要有个说法。”
尹朔开口：“让其他组进来吧，抢一抢还来得及。”
他是综合所组长，本身就是被马总工请来支援的。
“呵！”有中年女同事尖酸刻薄道：“尹工，这可是工作，你能代表大家吗？”
“再说了，人家用得着你护吗？她可是迈巴赫接走的人，说不定心思压根就不在工作上。”
后一句，她像是为了解气，说得极轻，但大家还是听到了。
周禾握紧双拳，胸口憋闷，脸一下红了。
九年前被污蔑的感觉像沉睡在心底的猛兽，瞬间被唤醒。
姚瑶腾空而起，椅子在她身后差点晃倒。
“你给我好好说话，就事论事，怎么还带上人身攻击了！”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女同事被呛，还想反驳，看到云牧琛冰冷的一张脸，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周禾双手握在腹前，压制着手部的抖动，缓缓起身，安抚姚瑶坐下，低着头，冷静了片刻。
极力压抑自己：“云总，现在最主要的事情还是赶在汇报前改图，这个项目完成后，我听凭公司安排，修改产生的额外费用由我个人承担。”
说完，她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个躬：“后面几天，辛苦大家了。”
周禾所有的微表情微动作，云牧琛都看在眼里。
从始至终，她都没承认是自己的错，只是在尽最大努力解决问题。
但是，这个解决办法，云牧琛觉得烂透了。
会议室陷入死寂，众人神色冷淡，等着大老板发话。
“啪嗒”一声闷响，笔记本被重重关上。
云牧琛靠在椅背上，手指在金属板面上轻敲，意味深长地盯着周禾。
半晌，毫无波澜地开口：“这几天涉及人员加班工资三倍，年假增加三天。”
没有对周禾的任何惩罚。
大家也不敢多提，悻悻地出了会议室。
周禾回到工位上，迅速修改自己的图纸，忙到午饭都没吃。
改完后，她把图纸上传到集团内部系统，并在项目群里@所有人，再次附上：辛苦大家！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周围有目光时不时瞟向她，在窃窃私语，周禾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她戴上耳机，开启降噪模式，努力用工作克制着势不可挡的情绪。
她憋着一股劲，即使离开，她也要查出到底是谁在污蔑她。
但她又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快下班时，周禾给孟凡行发了个微信，说公司临时有事要加班，其他的一概没提。
到了晚上十点，加班的人没剩几个了。
姚瑶伸了个懒腰，探头：“小禾苗，走吧，明天再来弄。”
周禾知道她从小就是娇气的大小姐，仗着云牧琛的关系也很少加班，这次是被无辜牵连的。
“小瑶瑶，对不起。”她难过地道歉。
白天的时候姚瑶不方便多问，这会人少，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你真的把标高弄错了？还有昨晚是怎么回事？我小舅舅怎么说你跟别人跑了？”
“我说标高肯定没有问题，电脑里的文件可能被人篡改了，你信吗？”
姚瑶毫不犹豫：“信。”
她其实也预料到了，要真没点猫腻，云牧琛在会上的时候不会如此沉默，他可从来都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周禾解释昨晚的事：“昨晚我喝醉了，我哥来接我的时候估计被他们看见了，大家有点误会。”
“你哥来了？快把他叫出来让我揍一顿。”姚瑶话锋转的贼快，她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让她消失过，这个仇她可一直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
周禾终于露出点笑意：“好，等忙完这阵子，我把他绑过来给你揍。”
姚瑶满意地点头，提着包先走了，她大概记得初中时的诽谤事件，这一次的事如出一辙，连主角都没换，无疑是揭开旧伤疤撒盐。
出了研究院的门，一阵寒风吹得她脑子清明，麻利地掏出手机给云牧琛发了个微信：【小舅舅，这中间有误会，看你表现喽！】
信息石沉大海。
办公大厅里，灯关了一大半，整个高挑的空间冰冷安静。
周禾坐在内庭院里透气，啃着手里的面包，这是她早饭后吃的第一口东西。
最后下班的三五个人沿着内庭院的走廊往外走，满身的疲倦也没堵得住他们的嘴。
“昨天年会上看她那股子妖媚劲我就觉得不对，哪有看上去那么单纯。”
“我还听说她是托关系进来的，连个学历都没有，是集团高层一直在瞒着。”
“我去！她不会脚踩几条船吧？”
最后的嘲讽异常刺耳：“那还不是人家床上功夫好，咱们可羡慕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