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仙髓……” 木长青嗓子眼儿里嗬嗬作响,几个字跟从石头缝里挤出来似的。
那张保养得宜的娃娃脸,此刻沟壑纵横,比旁边死了徒弟的长老瞧着还老上几分。
先前那点儿茫然早就没了影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烧穿他眼珠子的贪婪!
他压根儿没琢磨袁天罡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也不关心。
他只认得,他追了一辈子的玩意儿,换了个马甲,又蹦出来了!
“我的!”
木长青跟疯了没两样,干瘪的手掌带着一道绿油油的影子,直勾勾扑向那点嫩得能掐出水儿的绿意。
什么天道轮回,去他娘的!老子只要长生!
可惜,他的爪子在离那嫩芽还有三尺来远的地儿,就跟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再也递不过去分毫。
袁天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那儿,也没见他怎么着,就那么杵着,活像一道天然的屏障,一道写着“规矩”俩大字的屏障。
“此物,非生非死,乃轮回之证。”
袁天罡的调门平得像古井里的水,听不出半点波澜,说的也是寻常不过的道理,“你们长生殿,拿‘生’当宝贝,视‘死’如寇仇,道儿都走歪了。这东西,你们兜不住。”
他手一抬,拂尘上的丝绦轻轻一甩,那点嫩芽就听话得很,自己个儿飞了起来,落进他掌心托着的一个小玉盒里。
盒盖一合,那股子勾人的生机和道韵,立马收得干干净净,一丝儿不漏。
收拾停当,大唐那帮人二话不说,扭头便走。
那股子利索劲儿,压根儿没把刚才那场惊天动地当回事儿,倒像是随手在路边拔了根碍眼的野草。
“不——!”
木长青嗓子都喊破了,那声音跟夜枭似的。
他想追,可两条腿跟灌了铅砣,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瞅着大唐那帮人的背影,又瞅瞅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再看看地上那些弟子死后留下的飞灰。
他求了一辈子的“长生”,到头来,倒像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冤种。
……
又往前挪了一段,穿过那片了无生气的园子,周遭的景致又换了个模样。
先前那股子要么烧死人、要么冻死人的劲儿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透骨的阴冷潮气,耳朵边上还老有听不清的碎碎念和鬼哭狼嚎。
脚底下也不再是踩着实地,而是一条黑黢黢的河,一眼望不到头。
河水黑得跟墨汁似的,稠得像搅不开的浓夜。
河面上时不时冒出些水泡,水泡一破,就滚出一张张五官扭曲、满脸痛苦的人脸,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玩意儿,是一条拿数不清的怨魂和心魔执念堆出来的“苦海”。
头顶上,那块大光板依旧明晃晃地悬着,上面的字儿又变了。
——秘境关闭,还剩五天。
“苦海”边上,也猫着一拨人。
这帮人披着金线绣的袈裟,个个顶着个大光头,脑瓜子后面隐隐约约能看见圈佛光,就是那光瞅着有点儿蔫。
他们是西漠大梵音寺的和尚,号称佛法普度众生,专治邪魔歪道。
百十来个和尚,盘腿坐了一圈,结了个什么“金刚伏魔大阵”,嘴里叽里咕噜念着经,听着还挺唬人。
“嗡、嘛、呢、呗、咪、吽……”
梵音一串串的,变成金灿灿的“卍”字印,跟下饺子似的往那黑水里砸。
可邪门的是,那金“卍”字一挨着黑水,就跟热油锅里泼了凉水,不但没把里头的玩意儿净化了,反倒把那些怨念给拱起来了。
黑水咕嘟咕嘟地翻腾,一个劲儿往岸上扑,把和尚们布下的佛光禁制蚀得“滋啦滋啦”响。
打头的一个老和尚,脸皮都快耷拉到下巴颏了,两道眉毛长得能当胡子使,正是大梵音寺的方丈,苦禅大师。
他手里那串念珠都快被他捻出火星子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那神情,透着一股子没辙的困惑。
“住持,不成啊!”旁边一个负责警戒的武僧急吼吼地嚷嚷,“这苦海里的怨念,油盐不进呐!咱们的经文念下去,倒跟给它们喂料似的,越念越凶!”
“阿弥陀佛……”
苦禅大师嗓子发干,念了句佛号,“此非寻常怨魂,乃是上古大能陨落后,不甘之念与此地法则结合所化。它们没有神智,只有本能。我佛慈悲,讲究‘度化’,可……如何去度化一群听不懂道理的‘执念’?”
大梵音寺的宗旨,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坚信世上就没佛法感化不了的玩意儿。
可眼前这片苦海,就跟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越跟它掰扯,它越跟你犯浑。
就在这帮和尚抓耳挠腮的时候,卫青那伙人,迈着那万年不变的四方步,溜达过来了。
苦禅大师听见动静,扭过头,一瞅见卫青、霍去病那帮人身上那股子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煞气,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样子,活像和尚瞅见了屠户。
“诸位施主,且慢。”
苦禅大师站起身,双手合十,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子让人不得不听的劲儿,“此乃‘心魔苦海’,最能勾动生灵的七情六欲,尤其是……杀念。”
他话里有话地瞥了一眼霍去病腰上那把刀。
“你们身上杀业太重,戾气逼人,若是靠近,只会让这魔海的凶焰更盛,到时候生灵涂炭,罪过可就大了。还请几位速速退开,莫要因一己之私,酿成滔天大祸。”
那口气,好像大唐这帮人站在这儿喘气儿都是罪过。
大唐那帮人,照旧跟没听见似的,该干啥干啥。
卫青瞅了瞅那翻江倒海的黑水,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霍去病身上,啥也没说,就喊了一声:
“去病。”
“末将在。”
霍去病应了一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压根儿没搭理那帮和尚,也没费心思去琢磨那苦海是个什么名堂。
他就那么溜溜达达走到岸边,安安静静地瞅着那条由数不清的痛苦拧巴出来的黑河。
大梵音寺那帮和尚,有的惊,有的气,就这么眼睁睁瞅着霍去病慢条斯理地,抽出了腰里的战刀。
“他要干什么?!”一个年轻和尚忍不住失声叫道。
“难道他也想用蛮力净化?那只会让情况更糟!”
霍去病没运什么真气,也没摆什么花里胡哨的架势。
他就那么站着,然后,把他那股子纯粹到顶点的意志,一股脑儿地放了出去。
那不是简简单单的杀气。
那是一种,娘胎里带出来的,就是要去征服,去开拓,要把大汉的旗子插到眼睛能看到的所有地方的,霸道得不讲道理的战意!
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
老子的马蹄子踩过的地方,就是王土!
老子的刀指着谁,谁就得跪下!
不服的,死!挡道的,死!唧唧歪歪的,更得死!
在他那儿,压根儿就没有“度化”、“感化”这俩词儿,就俩选择——要么跪,要么死!
轰——!
一股子看不见的狂飙,以霍去病为中心,一下子就把整个苦海给包圆了!
要是说,那苦海里的怨念,是无数输红了眼的赌徒、不甘心的冤魂,那霍去病这股子劲儿,就是赌场里最横的那个庄家,直接掀了桌子: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