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粗陶砂锅底部的余烬尚带余温,深红色的辛鲊羹在锅中微微起伏,粘稠的汤汁表面凝结着一层薄亮的油膜,霸道浓烈的辛香混合着奇异的酵香,如同无形的触手,依旧顽固地盘踞在珍馐司这方精致考究的空间里,压过了其他灶台上飘散的珍馐气息。
苏窈垂首立在灶台旁,粗布衣袖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尚未结痂的伤口。粘腻温热的液体渗出,尖锐的痛楚混合着浓烈的椒辛气息,是她此刻保持清醒的唯一锚点。魏忠那句“专司烹制此羹”如同冰冷的枷锁,将她彻底捆死在这口粗陶砂锅旁,捆死在这毒蛇环伺的珍馐司!每一次烹制,都将是新的陷阱!
“苏姑娘,” 魏忠尖细柔和的声音如同毒蛇滑过地面,他不知何时已踱步到近前,细长的眼睛扫过砂锅内色泽浓烈的羹汤,又落在苏窈沾满鱼血辣椒汁、微微颤抖的手上,嘴角那丝阴冷的弧度加深,“这‘心意’……果然不同凡响。明日所需鲜鲫,老奴会亲自挑选,务必……‘鲜’‘活’‘足’量。” 他刻意在“鲜”“活”“足量”上加重了语气,眼神如同淬了冰的钩子,无声地传递着更深的威胁——下一次的鱼,只会更“阴寒”!
苏窈的心沉入冰窟,面上却依旧木然,只微微屈膝:“谢魏公公。”
“嗯。” 魏忠似乎很满意她的“驯服”,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挥,如同驱赶蚊蝇,“收拾干净。莫要污了珍馐司的灶台。” 说完,他转身,深青色的袍角无声拂过冰冷的地砖,带着几个心腹司膳太监,走向内里更幽深的区域,那里供奉着珍馐司真正的“图腾”。
无数道目光依旧黏在苏窈背上,带着探究、嘲弄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她如同置身于冰冷的蛇窟。她沉默地走到水槽边,拧开冰冷的铜制水龙头。刺骨的寒水冲刷着粘满血腥、辣椒籽和鱼鳞碎屑的双手,冻得指节发麻,伤口如同被无数冰针攒刺。她一遍遍用力搓洗,仿佛要洗去沾染的污秽与窒息感,直到双手通红,几乎失去知觉。
水声哗啦,掩盖了她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澄园花盆里的玉佩,松木柴中的皮卷,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神经!
就在她关掉水龙头,准备清理一片狼藉的灶台时——
“苏窈姑娘。” 一个陌生的、带着明显谄媚的尖细嗓音在身侧响起。
苏窈猛地抬头。一个穿着体面、面皮白净、约莫三十许的太监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脸上堆着近乎夸张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手中捧着一个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托盘之上,是一只通体碧绿、水头极足、雕工精美的翡翠玉镯!玉镯旁边,放着一只精巧的紫檀木雕花食盒。
“咱家是寿安宫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德海。” 太监尖声细气,腰却弯得很低,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太后娘娘用了姑娘的羹汤,凤心大悦!特赐下这枚上好的‘碧波翠’玉镯,并一盒御膳房新制的‘八珍糕’,嘉奖姑娘的孝心!娘娘口谕,苏姑娘烹制羹汤辛苦,特许姑娘今日提前下值,回澄园好生歇息。”
太后赏赐?提前下值?
苏窈的心头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警铃大作!太后刚经历剧毒喷血,凤体孱弱不堪,怎会因一碗羹汤就“大悦”赐下如此重宝?这分明是靖王的手笔!借太后之名,行监视控制之实!这提前下值,是恩典?还是……陷阱?
她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垂首恭敬接过托盘:“民女叩谢太后娘娘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