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金帛犹带墨香,悬于澄园临时搭起的竹棚正堂。棚外,焦土未冷,断壁残垣间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余味。棚内,“玉膳夫人”的匾额下,苏窈一袭素净布衣,立于粗糙的木案前。
案上别无长物,唯有一只粗陶大碗。碗中,尺许高的金纹玉魄葱静静扎根,暗金血纹在碗底几粒温润如玉的净米映衬下,流转着内敛而危险的光泽。阿沅依偎在姐姐腿边,好奇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葱叶锯齿的边缘,又飞快缩回。
荆钗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无声侍立门侧。她换下了染血的灰袍,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布衣,但眼神锐利如初,扫视着棚外来往的工部小吏与探头探脑的百姓。皇帝的金口玉言是护身符,亦是悬顶之剑。澄园重建的图纸摊在角落,苏窈看也未看。她要的,是绝对的掌控。这方寸之地,将是未来风暴的中心。
“夫人,” 一个工部主事模样的人,擦着额角的汗,小心翼翼呈上一卷烫金的图纸,“这是按规制拟的府邸图样,三进院落,飞檐斗拱,引活水入园,您看……”
苏窈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那只粗陶碗。她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声响。“推了。”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澄园,只留一院。前店,后厨,东厢住人,西厢储粮。院中,辟一亩薄田。”她顿了顿,补充道,“田土,要澄园原址最深处的土,一捧也不能少。”
工部主事愕然:“这…这不合规制!玉膳夫人府邸岂能如此简陋?再说这田……”
“按我说的做。”苏窈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却如冰锥刺入主事眼底,“或者,你替我禀明陛下,这‘玉膳夫人’,民女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主事瞬间汗如雨下,连连躬身:“不敢!不敢!下官…下官这就去办!”捧着那卷象征富贵的图纸,如同捧着烫手山芋,仓惶退下。
荆钗看着主事狼狈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女子,对力量的运用,已臻化境。不争尺寸之地,却牢牢握住了核心。
接下来的三日,澄园废墟成了奇特的景象。没有华美的亭台楼阁拔地而起,只有最朴拙的青砖灰瓦,垒起了一座方正、坚固,甚至带着几分堡垒气息的院落。院门上方,“玉膳坊”三个朴拙大字,是苏窈亲笔所书,铁画银钩,隐隐透着一股金戈之气。
前店宽敞明亮,只设一长条粗木柜台,几张原木桌椅,简陋得近乎寒酸。后厨却占了大半空间,垒砌着巨大的土灶,挖了深井,储满了清水与按苏窈要求淘洗了不知多少遍的糙米。东厢几间小屋,是苏窈、阿沅和荆钗的居所。西厢则是巨大的粮仓,堆满了米袋。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那亩新辟的薄田。泥土黝黑湿润,散发着奇异的混合气息——有硝烟浸透的焦苦,有妖血渗入的腥甜,更有地底深处被唤醒的、如同远古巨兽沉睡呼吸般的厚重生机。这亩田,才是苏窈真正的根基,是金纹玉魄葱力量的延伸,亦是未来“净米羹”的源头。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
紫宸殿内,龙涎香袅袅。皇帝姬衍端坐龙椅,面色红润,眼神锐利,前几日妖气侵蚀的萎靡一扫而空,周身气息甚至隐隐强盛了一分。他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目光落在殿中那只……粗陶大碗上。
碗,依旧是澄园那只缺口破碗。碗中,却不再是那株扎眼的金葱。只有浅浅一碗清汤,汤色近乎透明,微微泛着温润内敛的玉色光泽。几粒饱满圆润、如同上好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米粒,沉浮其间。没有霸道香气,只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雨后初晴山林间的……纯净气息。
这便是苏窈呈上的“金纹玉魄净米羹”。
“陛下,此羹看似寻常,然则……”御前总管太监魏忠,躬着身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验毒银针入内,针体…竟隐透温润玉光,非但无毒,反似…蕴含奇异生机!老奴闻之,只觉心神安宁,旧伤隐痛都轻了几分,实在神异!”
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侍立的几位重臣,他们虽垂首肃立,但眼角的余光无不死死锁住那只破碗,喉结滚动,呼吸都放轻了。那碗羹散发的纯净生机,对他们这些修为深厚、却也暗伤缠身的老家伙而言,是致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