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
马国堡一听,脸色再次巨变。
他算是反贼之中的“鸽派”之一,少数认同石有容推行怀柔政策的将领,让他着手屠城...属实有些于心不忍。
此前纵容周皮在满江镇搜刮百姓,乃是为了完成天王下达的募粮任务,不得不为。
说到要屠尽徐阳、凤梧两县,却是让这位老将觉得过于残忍。
反贼骑兵之处,虽也多杀戮,但终究没有做过屠城之事。
这一回,若是开了先例屠城,只怕反贼在百姓心中就难以再有好形象。
而逐鹿天下,靠的是手中武器。
但稳固天下,创造繁华盛世,靠的却是能臣百姓。
一旦屠城,百姓离心,反贼就算能暂时打下江山,估计也坐不长久。
马国堡打从心里觉得石先开这个命令极为不妥,他知道,如果石有容在的话,也会和他一样的想法,拒绝屠城。
斥候见他沉默,便知马国堡心中犹豫,不怎么愿意执行将令,便接着说道:“将军驻守徐阳已久,对百姓心存恻隐,下不了手...也是可以理解。若不便行事,可由其他部队代劳。”
“天王下令大军回撤,却也留了不少人断后,三日后便会从前线下来。届时,让他们代为清洗,也是可以的。”
石先开要收拢前线将士,撤回云州三郡固守,是不可能一口气全部撤回的,仍需有人断后,拖延官兵的推进速度,为后方争取建起防御工事的契机。
而这些被迫留下断后的反贼残部自知必死,肯定不会再管什么法度情理。
坚决执行天王的指令屠城,兴许还能让自己身在云州的家人获得优待,他们不会像马国堡一样仍心存善念。
加上前线一些被打算的反贼游勇,明知必死无疑的情况下,行事会更加冷血无情。
这些人一旦抵达满江镇,必定会形成一股兵痞,在镇上形成杀戮之风。
一听斥候如此说,马国堡立马就能想象到未来几天的满江镇会是什么场景。
顿了顿,他回道:“屠城之事,事关重大。一旦开了先例,恐会让我军彻底失去民心,得不偿失。天王有此军令,许是想报复痛失少主之仇,一时被怒火遮蔽了双眼。”
“此令极为不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听着,你就当没有来过徐阳县,本将没有收到过这个军令。两县百姓...不可杀,否则,天军再难立足。返回云州之后,本将自会去跟天王解释,可知?”
斥候却是一惊:“将军万万不可,天王痛失少主,正在气头上,岂会听你解释?只怕得知你有意放过两县百姓,定会降罪于你。再者,就算你放过镇上百姓,前方的部队退下...他们亦难逃一死,何必损己不利人,白白牺牲了自己,违抗天王将令?”
马国堡道:“那就让两县百姓随我们后撤,严令各部不得残杀平民。要知道,民心一失,天军手中的刀剑再利,也再难夺取天下。”
“那更加不行,天军目前已是严重缺乏物资,哪里来更多资源养着这些百姓?天王定然不会同意。将军还是莫要插手此事,若真不愿出手,就留给断后的弟兄来办吧。还请与我速速撤离,迟则生变。就算将军想在天王面前为两县百姓争一争,也要先回云州,不是?”
“这...”
马国堡目光暗沉,略显语塞起来。
他深知面前这个斥候所说不无道理,就算自己愿意放过两县,前线撤下来的兵痞也会着手屠城。
而石先开痛失爱女,又遭遇大败,火气正旺,根本就不会轻易听从劝告。
两县百姓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必死境地。
马国堡来回踱步着,一时间也难以抉择。
正如那名斥候所说,就算他不愿出手,随后赶来的兵痞也会执行石先开的命令,那又何必冒着抗命的风险贸然撤离两县百姓?
且不说百姓愿不愿撤走,撤走之后又该怎么维持生计?
令这位“第一猛将”顿然犯难,陷入迟疑中。
片刻后,蓦然一声叹息,像是心中已有决定,道:“也罢,那就回去吧。余下之事,让断后的残部来做。不过,镇上仍有许多物资需要带走,你速去前方传令,让那些人五日后再来。”
斥候听他同意,脸上一喜,赶忙应是离去。
马国堡又叹一声,随即摆手示意下人取来纸笔。
仅在纸上写了一个字,便交给身旁的吴勇,道:“把这个交给陈余,让他好自为之。另外,传令部队入夜后分批撤往云州,库中辎重...带走八成即可,其余就留给百姓吧。这或许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权当遵循少主之命善待百姓...”
吴勇接过,先应了一声。
看到纸上的那个大字后,眼神不由一蹙,也是轻叹,而后拱手离开。
镇外的田野间。
陈余却是满脸惬意,正与几名生产队长站在一处大水库前商量工作,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正在降临。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时局,有心偏安一隅,而是反贼突然封锁了全镇,不允许私自出入。
就算他想派人出去探查消息,也难以做到。
加上马国堡的驻军仍在坚守,便说明附近还算太平,便无谓多生枝节,专心办好合作社的事宜。
而这在四个月以来,经过各大生产队齐心协力,现在的满江镇已经大变样。
镇外的大批田地完成复垦,统一管理,不分彼此。
一部分用来种植棉花、苎麻等植物,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冬季。
一部分则分开种植野芋头,水稻、小麦等主食,囤积物资。
镇上的工坊分两班倒作业,开足马力生产,一脉欣欣向荣。
三十里外的满江河,渔水资源丰富。
就建在岸边的河口村,便是以打渔为生。
加入满江镇合作社后,开道引渠,在镇子边上挖了一个偌大的水库。
既可用作干旱时期的田地灌溉,也可储水养鱼,丰富百姓的蛋白质来源。
河口村的村民善捕鱼,也善养鱼,自然就成了渔业生产队的主力。
不用多久,就算不用下河捕捞,镇上百姓也有源源不断的大鱼吃,甚至可以成批量外销,获取银两。
虽是乱世,但徐阳县最基本的商业氛围仍在,只不过是通货膨胀严重,物价飞涨罢了。
现在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物资,但局势稳定之后,情况便会反转。
众所周知,动乱年代囤积银两,是最为保值的举动。
一旦朝中恢复和平,手中银两就能换来大量物资。
而现在用珍贵物资去换取“廉价”银两,是最划算的。
后山中生长着大片野山芋,饥荒时,乃镇上农妇竞相采挖的东西。
芋头的生长周期虽比番薯要慢,但产量同样惊人,且可作为主食。
若能实现人工种植,短时间内解决口粮问题不难办到。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一片已将近成熟的苞米地。
苞米的成熟期一般在百日左右,秋种的话,因为天气原因会相对延迟。
眼下,却正值成熟期。
此前陈余仅从山中得到十几块苞米棒,算上培育种子产生的损耗,能种植的数量并不多。
按照他的设想,会先小批量种植,等储存足够多的种子后,再进行大面积推广。
吴勇带人赶到时,陈余正与几个生产队长在苞米田间,围着一口大铁锅。
锅中,煮着十几根苞米棒。
吴勇隔着老远,就喊道:“陈余。”
众人正在谈笑间,一听喊声,纷纷回头望去。
陈余当先起身迎过去,笑道:“原来是吴将军,今个儿怎么有空下地,营里不忙吗?”
他客套一句。
吴勇虽是反贼,但相比于薛愕等人要随和得多,至少没有明着欺压百姓,陈余对他并不讨厌。
来到近前。
却见吴勇答非所问,也不客套,直接将马国堡写下的那个字交给他,沉声道:“将军说了,你看过之后,若非犯病,定能知晓其中含义。毕竟相识一场,我部不愿动手,但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好自为之。”
说完,也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就离开。
陈余原本还笑意吟吟,当看到纸上的字后,笑容却瞬间一僵,脸色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