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魔侍如同得了大赦令一般,眼中迸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甚至顾不上去收拾地上的食盒,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那狼狈的模样,仿佛身后正有无数恶鬼在追赶她一般。
转瞬之间,偌大的幽篁殿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剩下空气中那淡淡的莲香,以及宁念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宁念捏着玉箸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指尖有些泛白。
他这是……在维护她?
这个念头如同荒原上的一粒火星,突兀地在她心底冒了出来,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一个视人命如草芥、喜怒无常的魔头,会好心维护一个他随手掳来的、在他口中不过是个“祭品”的人类女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方才那一幕,那女魔侍惊恐欲绝的表情,以及魔尊那冰冷淡漠却不容置疑的处置,又是如此真实地发生在她眼前,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那软榻上的男人,试图从他那张完美得不似凡尘俗物的脸上,寻到一丝半点能够印证她猜测的情绪。
然而,他却已经重新合上了双眼,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慵懒姿态,仿佛方才那小小的插曲,不过是一阵拂过水面的微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在他心中留下。
那张脸,依旧是平静得令人心悸,平静得让宁念心中那丝刚刚冒出头来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异样情绪,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最终化为更深一层的困惑与不解。
这魔尊的举动,究竟是出于对自己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的独占欲,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丝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也不敢去深思的“维护”?她想不明白,心乱如麻。
夜,深沉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幽篁殿内没有点燃任何烛火,只有窗外那轮悬挂在魔域天空的、妖异的血色弯月,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玉石地面上,投下一些斑驳陆离、奇形怪状的影子,更添了几分阴森诡谲。
宁念蜷缩在殿角一张冰冷坚硬的偏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日里发生的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最终,却都定格在了那令人绝望的血色祭坛之上。
萧远征那张曾经让她痴迷爱恋的俊美脸庞,此刻却冷漠到极致,他手中那柄曾与她一同练过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她的心口,剑尖上闪烁的寒光,至今仍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还有林鸢,她站在萧远征的身旁,笑靥如花,眼中却满是得意的、恶毒的快意……
“啊——!”
她猛地从那无边无际的血色噩梦中惊醒,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额头上、背上,早已被冷汗浸湿,冰凉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在肋骨之下疯狂地撞击,仿佛还停留在被那冰冷利刃贯穿的瞬间,窒息般的恐惧与痛楚,紧紧地攫住了她。
黑暗中,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嗓音,如同醇厚的酒液般徐徐传来,带着一丝初醒时特有的沙哑与慵懒:“吵到本尊了。”
宁念浑身猛地一僵,这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无边的恐惧与屈辱,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上了她的心。她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斥责或是更为可怕的惩罚。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那魔尊并未再多言,更没有如她预想中那般勃然大怒。只听得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随即,一件带着熟悉莲香的物事,被不轻不重地抛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身上。
那是一件墨色的外袍,质地出乎意料的柔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那个人的体温,以及那股萦绕在她鼻尖数日,清冽而独特的莲花香气。
“盖上,别着凉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祭品,也是会生病的。”
这算什么?他是在关心她吗?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又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魔头的恶趣味。打一巴掌,再给一颗裹着毒药的糖吗?还是说,他只是怕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小东西”轻易就坏掉了,那他岂不是少了个可以随意摆弄的乐子?
宁念抓着那件入手微温的外袍,柔软的布料上传来的淡淡莲香与那丝微弱的温度,竟让她因噩梦而冰冷僵硬的身体,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然而,这丝暖意,却让她心底生出一股更加强烈的烦躁与难以言喻的憎恶。
她死死地咬着唇瓣,几乎要尝到血腥味,终究还是没有骨气地将那件外袍丢开。在这寒意沁骨的魔殿深宵,任何一丝温暖,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哪怕这温暖来自于她最痛恨的敌人。
黑暗中,她似乎能感觉到,那软榻之上的魔尊,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停留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戏谑与审视,而是多了一丝……让她感到陌生的探究,以及某种她完全看不懂、也无法解读的深沉。
她下意识地将身上的外袍裹得更紧了一些,那清冽的莲香如同最温柔的蛊惑,萦绕在她的鼻尖,奇异地让她那颗因噩梦而狂跳不止的心,稍稍平复了些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鬼使神差般地开口,声音带着梦魇初醒后的嘶哑与不易察觉的轻颤:“你身上……为何会有莲花香?”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她怎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他会回答吗?或者,他会因此而恼怒?
魔尊沉默了片刻。
寝殿之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彼此之间被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魔域特有的阴风呼啸之声。
良久,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才再次在黑暗中缓缓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玩味:“想知道?”
宁念没有出声,只是抓紧了身上的外袍,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既有期待,又有恐惧。
“或许,”他微微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种奇异的、如同魔咒般的蛊惑,“等你真正成为本尊的人时,本尊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