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你看那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向不远处一个卖糖人的小摊。
小摊上,白发苍苍的老伯正用一双巧手,将熬煮得晶莹剔剔透的糖稀,在小小的铜勺和木棒间拉扯、塑形。很快,一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糖人便成型了。阳光下,那糖人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可爱得让人不忍下口。
“姐姐,我要那个小兔子!”小女孩雀跃地喊道,眼睛亮晶晶的,像缀满了星子。
女子笑着,掏出几枚铜钱,买下了那只小兔子糖人,轻轻递到小女孩的手中。
“阿念,拿着,小心别掉了。你看,像不像你之前在后院喂过的那只小白兔?”
“像!真像!谢谢姐姐!”小女孩欢喜地接过糖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先是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那股纯粹的、带着麦芽香气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甜到了心坎里。
“姐姐,真甜!比桂花糕还甜!”
……
记忆中的糖人,是那样漂亮,那样晶莹,那样甜蜜,带着阳光的暖意和姐姐手心的温度。而眼前的这些“幽火凝晶”,却是如此的暗沉,如此的诡异,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天壤之别。
可不知为何,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黑色造型上时,那些狰狞的怪鱼,那些盘绕的触手,竟让她有些恍惚。仿佛那些丑陋怪诞的轮廓,与记忆中那只晶莹剔透的小兔子,在某一瞬间,隔着无尽的时光与绝望的深渊,奇异地重叠了。
她的脚步,在那个小摊前,彻底顿住了。眼神有些迷离,像是透过眼前这些魔界的古怪吃食,看到了遥远的人间,看到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被姐姐呵护在掌心的小小的自己。
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起。
那是一个极淡、极浅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浅得如同初春清晨花瓣上将融未融的薄霜。它在宁念苍白沉郁的脸颊上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转瞬即逝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容,却带着一丝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怀念与怅惘,干净得像一片初冬飘落的雪花,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它没有任何平日里的戒备与惊恐,没有丝毫的算计与伪装。只是在那一刻,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身边的危险,忘记了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只沉浸在那一缕突如其来的、带着微苦甜意的回忆之中。
玄苍的脚步,原本一直保持着匀速,此刻却几不可察地缓了一缓。
他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身后的宁念,并非出于什么特别的关心,仅仅是一种上位者对所有物的掌控习惯,以防她走失或者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当他察觉到她停下脚步时,墨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不耐,正要开口冷声催促,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她的侧脸。
然后,他便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笑容。
那样浅,那样淡,那样快。
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撕裂了永夜的微光,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入了他的眼底。
也像一颗被无形之手投入万年冰封的死寂心湖的微小火星,刹那间,在他那颗早已习惯了黑暗与冰冷的心脏深处,激起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也无法理解的涟漪。
他见过宁念的恐惧,见过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见过她强装镇定下的瑟瑟发抖,见过她麻木绝望时的空洞眼神,甚至见过她被逼到极致时的、带着鱼死网破的倔强。
但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那是一种……完全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如同未经世事的稚子一般,纯净、柔软,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脆弱。
玄苍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蛰了一下。
一种极其陌生的、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突兀地涌上他的心头。那不是厌恶,不是他惯常的漠然与审视,也不是面对猎物时的玩味与掌控。
那是一种……他自己也无法准确形容的悸动。
一种……想要将那个笑容,将那一瞬间的纯粹,永远定格、永远留住的荒谬冲动。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连他自己都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错愕与荒唐。
他可是玄苍!是执掌魔界、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尊!他杀伐决断,冷酷无情,视万物为刍狗。区区一个人族女子脸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表情,怎会……怎会让他产生如此异样的感觉?
就在玄苍心神微震、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荒谬之际,宁念也猛然从那短暂的失神中惊醒过来。
她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无措。
她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因为这些奇形怪状的魔界吃食,想起那些遥远的事情?又怎么会……不自觉地露出那样的表情?
若是被他看见……
宁念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后知后觉的恐惧迅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般垂落下来,遮掩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也试图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她攥着黑昙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柔软与怀念,只是她自己的一场幻觉。
周围的喧嚣依旧。那个卖“幽火凝晶”的矮胖魔族摊主,见有贵客模样的玄苍和面生的人族姑娘在自家摊前驻足,脸上那精明的笑容更甚,正要使出浑身解数、天花乱坠地推销一番自家的“特色美食”,却在对上玄苍不经意间投来的一瞥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玄苍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依旧是那般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矮胖摊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到了嘴边的热情话语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谄媚的笑容,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