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殿。
殿名听来清雅,透着竹林幽深之意,然殿内却是一派森然华贵,与那名字的意境南辕北辙。
巨大的墨色玉柱拔地而起,支撑着高远得望不见顶的穹窿,柱身上雕琢着繁复诡谲的魔纹,细看之下,似有幽暗的光华在其上无声流淌,摄人心魄。
空气里,那股无处不在的、冰冷中夹杂着清冽莲香的气息,愈发浓郁,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宁念包裹其中,让她时时刻刻都无法忽略此地主人的存在。
这便是她的囚笼,一座华美到令人窒息的囚笼。
最初的几日,宁念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明。她像一只误入陷阱的幼兽,警惕地打量着这囚笼的每一寸。魔尊并未给她戴上任何镣铐,也未曾将她锁入暗无天日的牢房。这幽篁殿极大,空旷得甚至有些寂寥,她可以在殿内任何角落行走,无人阻拦。
然而,当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鼓起勇气试图推开那扇厚重得如同山岳的殿门时,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力量,如同惊涛骇浪般将她狠狠拍了回来。
她整个人被震得向后倒飞数步,重重撞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喉头一甜,几欲呕血。殿门之外,数名身披漆黑狰狞甲胄的魔将,如铁铸雕塑般伫立,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强横气息凝如实质,目光森冷如电,沉默地昭示着此地不容跨越的界限。
那一刻,宁念才真正意识到,她逃不掉。除非那高高在上的魔尊允许,否则这幽篁殿,便是她的天地,她的牢笼。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她的心,却也激起了她骨子里那份不肯屈服的执拗。她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开始近乎偏执地观察着那个将她掳来此地的男人。
那魔尊,似乎当真将她视作一件无关紧要的战利品,随意丢弃在角落,便不再理会。
他大多数时候,都慵懒地斜倚在殿堂最深处一张宽大无比的软榻上。那软榻不知是以何种异兽的皮毛铺就,漆黑如墨,柔软得仿佛能将人的骨头都吸进去。
他就那样随意地靠着,墨色的宽大长袍铺陈开来,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肤近乎透明,俊美绝伦的容颜上,总是寻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半点波澜。
他手中时常会执着一卷材质古怪的黑色卷轴,也不知上面记载了些什么,他看得漫不经心,修长如玉的手指偶尔才会捻动一页,发出轻微却清晰的“沙沙”声,在这过分寂静的殿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有时,他干脆连卷轴也懒得看,只是闭目养神,呼吸悠长平稳,仿佛陷入了亘古的沉睡。
宁念曾不止一次地怀疑他是否真的睡着了。她试过在他“沉睡”时,悄悄地挪动脚步,试图寻觅殿内是否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出口,或是可以利用的机关。
然而,每当她刚刚迈出两三步,那软榻上的男人,眼也未睁,平淡无波的声音便会不高不低地传来:“殿内地板是用万载寒玉铺就,你体质孱弱,想染上风寒,让本尊的祭品提前报废?”
每一次,她的脚步都会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明明背对着她,明明双目紧闭,却仿佛在她身上装了一双眼睛,对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都了如指掌。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更让她对他生出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
他似乎极喜安静。整个幽篁殿,除了他偶尔翻动卷轴的声音,以及风穿过殿外回廊时发出的呜咽,便只剩下宁念自己刻意压抑到极致的呼吸与心跳。
魔界的珍馐美味,每日都会由沉默寡言的魔侍流水般送上,精致的盘盏摆满他面前那张紫檀木小几。那些食物大多散发着奇异的香气,颜色也鲜艳得有些诡异。
他多数时候,只是用那双深邃的凤眸随意扫过一眼,偶尔会伸出玉箸,象征性地夹上一两筷,便再不理会。那些几乎未曾动过的佳肴,很快便会被同样沉默的魔侍悄无声息地撤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个魔头,究竟在想什么?他留下她,不杀不辱,却又将她困在这华美的牢笼之中,日日相对,却又视若无睹。这比直接的折磨,更让宁念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与煎熬。她心中的疑惑与戒备,如同在黑暗中滋生的藤蔓,越缠越紧。
终于,在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将窗外的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血红。那魔尊放下了手中的卷轴,端起身边小几上一杯清澈如水的饮品,正欲送至唇边。
宁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惴惴,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她缓步走到离他约莫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让她稍稍感到一丝安全,却又不至于让他觉得她太过疏离。
她的声音,因为压抑不住的紧张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沙哑:“你……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做什么?”她顿了顿,强迫自己迎上他终于投过来的目光,“是想羞辱我,折磨我?还是……有别的目的?”
魔尊的动作停在半空,那双幽深如寒潭的凤眸,终于舍得从那杯不知名的液体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窥见她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安与惶恐。
他薄削的唇,勾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她觉得比冰雪还要寒冷几分:“本尊行事,何时需要向一只蝼蚁解释?”
又是这种云淡风轻,掌控一切的姿态!
宁念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仿佛用尽全力挥出的一拳,却重重打在了棉花之上,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与愤懑,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她强迫自己咽下喉间涌上的腥甜,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