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修长挺拔的墨色身影,逆着门外暗红的霞光,缓步走了进来。
依旧是那一袭看似简约却在细节处绣着繁复暗沉云纹的墨色长袍,衣袂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慵懒之中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华贵与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他似乎刚刚沐浴过,乌黑如墨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一丝未干的水汽,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在光洁饱满的额前。那双狭长而深邃的凤眸,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幽沉似海,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是他,那个将她掳来此地,视她为玩物的魔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不带任何温度地落在她的身上,在她略显苍白消瘦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依旧是那般平静淡漠,仿佛在审视一件久未查看的物品,又像是在确认这件“物品”是否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是否还……完好。
宁念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平稳一些,不要泄露心底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恐慌。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如有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正随着他的步入而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寝殿的每一个角落,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在血管里,手脚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随意地在殿内踱了几步,那双深不可测的凤眸淡淡扫过殿内的陈设,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宁念之前蜷缩过的那张软榻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件被她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墨色外袍。
正是他那夜丢给她的那一件。
宁念的心又是一紧,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在这一刻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会因此而发怒吗?因为她没有一直穿着他“赏赐”的衣物?还是会觉得她这般郑重其事地叠好,是一种无声的挑衅与不识抬举?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魔尊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件外袍,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仿佛那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寻常衣物,与他毫无干系。
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无形气场,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威慑力。宁念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清晰地读出了一种无声的警告。
她的一切小动作,她在这幽篁殿内那些微不足道的挣扎与试探,或许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无所遁形。他之所以容忍她到现在,或许只是因为她暂时还能勾起他那么一丝微末的“趣味”,或者,她这个“祭品”,在他眼中还有那么一点尚未被发掘的利用价值。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极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与屈辱。
宁念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想要活下去,甚至去奢谈那遥不可及、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复仇,她就必须先在这里,在这个魔头的眼皮底下,卑微地站稳脚跟。
哪怕,只是暂时作为一件能让他觉得“有趣的玩物”,她也必须让自己显得更有价值,更能引起他的兴趣,而不是像一件被玩腻的旧物一样,轻易就被厌弃,然后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就在宁念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发落,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留下几句高深莫测、令人费解的话语,或是直接对她做出些什么令人难堪的举动时,他却忽然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径直向殿外走去。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只有那渐渐远去的、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殿内轻轻回荡,以及那满室依旧浓郁得化不开的、清冽而霸道的莲香,无声地昭示着他曾经的降临。
直到那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宁念才像是虚脱了一般,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窗棂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觉自己紧握着书卷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濡湿了一片,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
方才那短短片刻,却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宅斗都要惊心动魄,都要消耗心神。
待那阵阵心悸稍稍平复,宁念才慢慢站起身。她走到窗边,透过那暗沉的晶石窗格,望着外面沉沉的、被魔域特有的诡谲霞光染红的夜色,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对前路未卜的茫然与隐忧。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了解更多,掌握更多。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被动地等待,她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只是为了获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信息。
接下来的日子,宁念在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小心谨慎与沉默寡言,暗地里却更加主动地去收集任何可能对她有用的信息。她会“无意”中在那些低阶魔侍前来打扫或送餐时,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既不显得刻意讨好也不至于引起反感的语气,与她们搭上几句话。
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关于魔宫的规矩,各个殿宇的分布,甚至是一些……关于魔尊大人日常起居的细枝末节。
当然,后者往往只会换来那些魔侍们瞬间变得惊恐万状的眼神和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的噤若寒蝉与沉默。显然,“魔尊”这两个字,在她们心中是绝对的禁忌,是不敢轻易窥探与谈论的存在。
这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魔域的太阳尚未升起,只有一种灰蒙蒙的、带着寒意的光线笼罩着大地。宁念如往常一般在殿内来回踱步,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驱散身体的僵硬与内心的焦虑。
就在她走到靠近殿门的一处角落时,却无意中听到两个负责清扫庭院的低阶魔侍,正压低了声音在殿外的廊庑之下窃窃私语。她们的声音放得很轻,如同蚊蚋一般,但宁念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时刻保持警惕,听觉竟比从前在闺中时敏锐了数倍不止。
只听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地说道:“……哎,你听说了吗?后苑那片‘禁地’,最近好像……好像又有异动了……”
另一个较为沉闷的声音立刻带着紧张与不安压低了回应:“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那地方的事情也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据说,连魔尊大人自己,都极少踏足那里的……”
“可不是嘛!”尖细的声音里充满了按捺不住的好奇,“你说,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啊?这么多年了,一直都用那么厉害的禁制封锁着,谁也不许靠近……”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该打听的。小心被管事听见了,扒了你的皮!赶紧干活吧,别磨蹭了!”
两个魔侍的声音渐渐远去,脚步声也消失在了廊庑的尽头。
幽篁殿内,宁念却将她们方才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清清楚楚听进了耳中。她缓缓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清秀的眉峰微微蹙起。
后苑……禁地?
魔尊自己都极少踏足的地方?里面,又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