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只是垂眸,幽深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几株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叶片都有些萎靡不振的珍贵灵草上,又抬起眼,淡淡地扫了扫她那副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狼狈模样。
然后,在那张万年冰封、冷峻无俦的俊美脸庞上,竟罕见地、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近乎……近乎可以称之为“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表情转瞬即逝,快得让宁念以为是自己因为过度惊恐而产生的错觉。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将手中那几株蔫头耷脑的幽冥九叶莲随手一抛,动作随意得仿佛在丢弃几根路边毫不起眼的野草。
那几株能令三界无数强者为之疯狂的绝世灵草,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回了那片被翻动过的、湿润的黑色泥土旁,沾上了更多的尘埃。
然后,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轻极淡的冷哼,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像是极致的鄙夷,又像是某种被触动了底线之后、哭笑不得的无奈。
“愚蠢的人类。”
他丢下这么一句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评语,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喜怒,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暴殄天物。”
说完这四个字,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便拂动玄色的衣袖,姿态依旧从容而优雅地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偏僻的、此刻充满了尴尬与死寂的院落。
他来得那般突然,去得也同样干脆利落,仿佛他真的只是随意路过此地,然后顺便进行了一场无足轻重的、小小的巡视一般。
直到那股迫人的极致寒意与清冽霸道的莲香,随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尽头的月亮门外,宁念那根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才骤然一松。
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狼狈不堪地瘫坐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中衣,紧紧地贴在肌肤上,风一吹,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湿冷与寒意。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颗饱受惊吓的心脏依旧在疯狂地跳动,咚咚咚,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震得她耳膜都有些发麻。
她……还活着?
她竟然……还活着!
魔尊……竟然没有杀了她?也没有对她施以任何惩罚?
只是……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愚蠢的人类,暴殄天物”?
宁念瘫坐在地上,脑中依旧是一片空白与混乱。她完全无法理解魔尊方才那匪夷所思的反应。
按照她对这位魔界至尊浅薄的认知,以及他过往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狠戾传闻,她今日犯下如此滔天大错,亲手毁了他花费千年心血才培育出来的绝世灵草,他不应该勃然大怒,当场将她这个罪魁祸首神魂俱灭,以儆效尤吗?
为何……为何只是轻描淡写地斥责了她一句,便如此轻易地放过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的“宽恕”,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让她对这个男人的认知更加混乱,也更加……恐惧。
他的心思太过深沉难测,喜怒无常到了极致,让她根本无从判断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今日的“侥幸逃生”,或许只是他心血来潮时的某种恶趣味,下一次,她未必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劫后余生的那点微弱庆幸感,很快便被更深的迷茫、不安与后怕所取代。
魔尊离开后,空气中那股清冽而独特的莲香却久久未曾散去,反而似乎比他往日偶尔出现时更加浓郁了几分,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她的鼻端,霸道地占据着她的感官。
宁念心神不宁地嗅着那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的香气,总觉得那香味之中,似乎夹杂了一些她无法分辨的、别样的情绪。
就在魔尊转身离去前的那一刹那,他似乎……似乎是极快地、却又意味深长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短暂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却又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看透她的骨血,洞悉她灵魂深处所有的卑微与不堪。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有嘲弄,似有不屑,又似有……一丝她完全看不懂、也无法解读的幽深兴味。
那是什么意思?
宁念扶着身旁冰凉的石台,晃晃悠悠地、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几株被无情丢弃在地上的“幽冥九叶莲”。它们依旧翠绿,只是叶片蔫蔫地耷拉着,沾染了尘土,不复方才那般水灵鲜活,仿佛也因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而彻底失去了所有精神与灵气。
她不敢再碰它们,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
幽篁殿的寂静再次如同潮水般将她包裹,只是这一次,这寂静之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诡异与沉重。
她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而她,依旧是那叶漂泊无依、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不知何时,便会被那深不可测的漩涡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