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荒诞到近乎可笑的“野餐”,像一滴滚烫的油落入了冰水,炸开的瞬间声势骇人,余下的却是长久而诡异的对峙与改变。
宁念在魔宫的处境,就陷入了这样一种微妙的僵局。
最先变化的,是那些看守她的魔侍。他们依旧是魔,依旧是那些青面獠牙、气息阴森的存在,可他们看她的眼神,却彻底变了。原先那种毫不掩饰的、将她视为玩物与口粮的鄙夷和垂涎,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古怪的好奇,有无法理解的忌惮,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敬畏”的东西。
他们开始与她保持距离。
送来的食物不再是粗暴地扔在地上,任由尘土沾染。一个高壮的、头上长着弯角的魔侍会小心翼翼地将黑石托盘放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然后像是被火烫到一般,迅速后退,和其他同伴一起,用那种探究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仿佛在观察什么珍稀却又剧毒的异兽。
有一次,宁念因为饥饿,吃得急了一些,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角落里负责监视的两个魔侍立刻紧张地站直了身体,手中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兵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那是一种戒备的信号。
宁念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静静地回望着他们。
那两个魔侍被她一看,反而像是受惊的野兽,身体一僵,眼神躲闪了一下,竟不敢与她对视。
这个发现让宁念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她什么都没有,手无寸铁,灵力被封,脆弱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可仅仅因为魔尊玄苍对她展现出了一丝与众不同,这些凶神恶煞的魔族,便开始对她产生畏惧。
他们畏惧的不是她,是玄苍。而她,是玄苍的所有物。这个认知,像一把双刃剑,让她感到些许可悲的安全,又让她感到更深的绝望。
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在几天后的一个黄昏被打破。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不是任何一个她已经有些“眼熟”的魔侍,而是血影。
他身上那股凝固的血腥气,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瞬间便将这方小小的囚室变成了修罗场的一角。宁念的心脏下意识地揪紧,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起身体,以为玄苍又有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命令。每一次血影的出现,都意味着魔尊的意志降临,而那意志,从未与“善意”二字有过任何关联。
然而,血影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将一个黑漆托盘放在了地上。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宁念的目光被那托盘吸引。
上面没有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黑色糊状物。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看起来无比正常的食物。
一块被烤制得恰到好处的鸟肉,外皮呈现出诱人的微焦色泽,上面似乎还撒了些不知名的香料,肉质是奇异的暗红色,却散发着纯粹的、久违的烤肉香气。旁边,是一小碗颗粒分明的谷物,颜色比人界的白米要深,泛着淡淡的灰,却蒸腾着朴素的、属于食物本身的热气。
宁念彻底愣住了,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甚至怀疑自己因为长久的囚禁和恐惧,产生了幻觉。
“尊上的赏赐。”
血影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他丢下这句话,便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退后,融入了门外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门缓缓合拢,囚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宁念跪坐在原地,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份食物,许久都没有动作。
她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和宽慰。恰恰相反,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攀爬至后颈,让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之前的虐待与无视,目的清晰而直白。玄苍要摧毁她的意志,要让她恐惧,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那种恶意是摆在明面上的,虽然可怕,却也简单纯粹。
可现在算什么?
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玄苍,那个视万物为蝼蚁、视生命为尘埃的魔尊,会平白无故地去关心一个囚犯吃得好不好吗?宁念用尽自己全部的理智去思考,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绝无可能。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然带着深不可测的目的。这份正常的餐食,就是他投下的一颗新的棋子,一个她完全无法揣测其用意的陷阱。未知,永远比已知的危险更令人恐惧。
她拿起那块鸟肉,指尖能感受到温热的、带着油脂的触感。她犹豫了很久,久到那肉都快要凉透,才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肉质紧实,带着一种独特的、从未品尝过的野性风味,在舌尖炸开。她又尝了尝那种谷物,口感有些粗糙,但细细咀嚼,却有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植物根茎的清香。
味道……竟然不坏。
可她吃下的每一口,都像在吞咽着包裹着蜜糖的毒药。食物的香气与心中的冰冷交织,让她更加警惕,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
每天,血影都会准时送来一份卖相正常的食物。有时候是烤肉,有时候是炖得烂熟的不知名野兽的腿,有时候甚至会有一小碟颜色鲜艳的、酸甜可口的浆果。
宁念从最初的惊惧不安,慢慢变得麻木。她不知道玄苍在玩什么把戏,只能被动地接受。这几日安稳的伙食,让她恢复了一些体力,却也磨损着她的心神。她就像一个走在悬崖钢丝上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而玄苍,就是那个掌握着风向的人。他可以让她安稳地走几步,也可以在下一秒,就让她粉身碎骨。
直到那个夜晚,当月华被厚重的魔气彻底遮蔽,主殿的传唤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