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浓稠如墨的黑云,毫无征兆地在都城正上空凝聚、翻滚,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将最后一点夕阳的光芒也贪婪地吞噬殆尽。那不是自然的乌云,那是纯粹的、有质感的黑暗,带着来自深渊的硫磺与不祥的气息,缓缓下压。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孩童指着天空,发出了第一声尖叫,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在整座都城蔓延。
黑云之中,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口。一架由森然白骨与流光闪烁的黑曜石打造的巨型车驾,在无数奇形怪状的魔物簇拥下,缓缓驶出。那些魔物在翻滚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有的生着燃烧的独眼,有的拖着蝎子般的长尾,有的则是由一团扭曲的阴影构成。它们发出的嘶吼声并非经由空气传播,而是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直接刺入每个人的脑海中,震得人头痛欲裂,心胆俱碎。
华丽而诡谲,庄严而邪恶的魔界仪仗,就这样浩浩荡荡、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了凡人的都城上空。
“魔……是魔物啊!魔物攻城了!”
“快跑!快回家躲起来!”
顷刻间,繁华的街道化作了人间地狱。百姓们哭喊着、尖叫着四散奔逃,货摊被撞翻,瓜果蔬菜滚落一地,孩童的哭声被淹没在潮水般混乱的脚步声中。城防军的警钟被敲得震天响,一队队士兵盔甲凌乱地冲上城楼,却在看到天空那副末日般的景象时,齐刷刷地白了脸。他们握着兵器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沉重的弓弩仿佛有千斤之重,竟无一人敢拉弓射箭。
那股纯粹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威压,让所有凡人都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战栗与臣服。
魔尊仪仗的目标无比明确,它无视了脚下蝼蚁般的混乱,径直朝着城中一个方向飞去。最终,它悬停在了那座大门上贴着封条、门庭冷落的定远侯府正上方。巨大的阴影将整座府邸笼罩其中,如同死神的凝视。
府内,一间被从外面封死的屋子里,定远侯夫人与宁婉正相拥着缩在角落。她们本以为自己能凭着皇帝那点旧情,安稳活到秋后问斩,此刻听到外面山崩地裂般的骚动,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到了天空中那地狱般的景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哭嚎。
“娘!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啊!”宁婉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袖,牙齿咯咯作响。
定远侯夫人早已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一股腥臊的热流,顺着她的大腿内侧滑下。
与此同时,侯府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一辆看似低调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车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素手掀开,露出一张清丽脱俗、我见犹怜的脸。正是宁婉的表姐,被誉为京中第一才女的珞鸢。她望着侯府上空的恐怖景象,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恰到好处的忧色与惊惧。
“小姐,此地不祥,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身边的侍女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珞鸢的目光从那骇人的魔驾上扫过,眼神深处,却飞快地划过一丝与她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精光与算计。她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对侍女低声吩咐,声音冷静得可怕:“别慌。去,想办法给靖王府递个信,就说……萧将军有危险,让他速来此地。”
侍女一愣,不明白这魔物攻城和萧将军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哆哆嗦嗦地应下了。
另一边,萧府。
萧靖在书房中发现了暗格被动过的痕迹。那一瞬间,他周身的气息冷得能将空气凝结成冰。他没有声张,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掀起了足以毁天灭地的滔天巨浪。那个他守护了近二十年的秘密,他此生唯一的软肋,被人触碰了。
是谁?
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名字,却又一一否决。直到都城上空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魔气冲天而起时,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昨夜宴会上,那个跟在宁念身边,气息诡异的“文官”。
他循着那股魔气,身影如电,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色中,朝着定远侯府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的心,一半是护卫都城的职责,另一半,则是被人窥破心底最深秘密的、无法遏制的杀意。
此刻的侯府门前,已是一片狼藉。闻讯赶来的禁军统领,带着一队精锐,却也只敢远远地包围着府邸。他仰着头,对着天空那尊贵而邪恶的身影,色厉内荏地高声喊话:“何方妖孽,胆敢在天子脚下作乱!此乃大周都城,还不速速退去,否则……否则定叫你神形俱灭!”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从侯府内传来,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威胁。那是宁婉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在下方无数双惊骇、恐惧、又带着一丝病态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骸骨车驾那扇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车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向内打开。
玄苍身着绣着暗金龙纹的繁复黑色长袍,缓步从车驾中走出。他没有乘坐任何东西,就那么直接踏在了虚空之上,仿佛脚下踩着一级级凡人看不见的台阶。他一步步地,从高高的天际,走向那座府邸,走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凡人。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栋已是风中残烛的府邸,脸上带着一种欣赏乐曲前奏般的、残酷而优雅的笑容。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惊恐的人群,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似乎与一道疾驰而来的、充满杀意的视线对上,但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最后,他缓缓侧过身,朝着车驾内那片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堪称完美的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那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属于无上强者的威严,偏偏又带了一丝仿佛对所有物宣告主权的亲昵。
“宁念,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