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大师那一声肝胆俱裂的嘶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截断,余音未尽,便消散在了死寂的广袤天地间。
宁念只觉得腰间一紧,玄苍的手臂如铁铸一般,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揽入怀中。周遭的景象,那跪地的人群,那染血的刑台,那阴沉的天空,都在一瞬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扯、扭曲,最终化作无数纷乱的光影,在她眼前急速倒退、崩解。
失重感攫住了她。这并非下坠,而是一种被硬生生从现实世界抽离的眩晕。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身侧那个冰冷而坚实的存在。他的气息,像极北之地的第一场雪,干净、凛冽,带着万古不化的孤寂,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又奇异地被隔绝开,她听见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他衣袍在虚空中掠过的沉寂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千年。
当那股天旋地转的感觉终于平息,她试探着睁开双眼,脚下已是无比坚实的触感。
入目所及,让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是一座宫殿,一座宏伟到超乎人类想象极限的宫殿。地面是用一整块未经切割的黑曜石铺就,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出穹顶之上那片瑰丽得令人心碎的星河。那不是画,也非幻术,而是真正流转的、沉默的星辰,亿万星辉汇聚成河,缓慢地在头顶流动,投下清冷而华美的光。
巨大的殿柱由不知名的纯净寒冰雕琢而成,通体透明,能看见其中有银色的流光如生命般缓缓游走。空气冰冷,却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高山之巅的纯净,吸入肺腑,仿佛能将人间的尘埃与血腥都一并涤荡干净。
这里没有传说中的硫磺与烈焰,没有哀嚎的恶鬼与枯骨。只有极致的、永恒的孤寂与华美,交织成一种足以让任何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威严。
玄苍松开了揽着她的手臂。
那短暂的、唯一的温源消失了,寒意重新包裹了她。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动作随意得仿佛只是将一件顺路捡拾的物件,随手放置在殿中。
他转过身,宽大的玄色衣袍悄无声息地拖曳在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朝着大殿深处那尊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孤高的王座走去。
“这里是寂星殿的偏殿,你可以暂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被这极致的空旷与冰冷过滤,显得愈发没有温度,“殿后有引流的灵泉,可以清净。”
他说完,便再无下文。仿佛将她带回来,这件事就已经彻底了结,她这个人,也只是他完成这件事后一个无足轻重的附属品。
宁念站在原地,一身染血的破旧囚衣,与这座一尘不染的冰晶神殿显得那般格格不入。她身上的力气在缓缓恢复,方才在刑场上,那句“家”所带来的、足以支撑她站起来的暖意,在踏入这座宫殿的瞬间,便被这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寒气一点点侵蚀、冻结。
她望着他走向王座的背影,那背影孤绝、挺拔,像是一座矗立在时间尽头的黑色山脉,拒绝一切靠近。
可她还是想说声谢谢。
谢他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手臂为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也谢他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出的那句“本尊的人”。无论真心与否,那句霸道得不讲道理的话,是她在那个众叛亲离的绝望刑场上,唯一听到的、属于她的庇护之音。
她动了动干涩的唇,鼓起勇气,轻声唤道:“多谢……魔尊阁下。”
玄苍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不必。”
冰冷的两个字,从前方传来。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弄脏了本尊的所有物,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所有物。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丝毫情绪,却像三根淬了万年寒毒的冰针,精准无误地扎进了宁念的心口。那点刚刚从灰烬中燃起的、微弱的火苗,被这三个字带来的寒风一吹,瞬间熄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原来如此。
她不是被庇护的“人”,只是他被旁人染指了的“所有物”。他维护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身为魔尊不容挑衅的威严。
宁念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她将后面所有想说的话,连同那份可笑的悸动与感激,一并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腔无法言喻的苦涩。她竟还在奢求,从一位喜怒无常、视万物为刍狗的魔君身上,得到一丝真正的、属于人的温情。
何其愚蠢。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死寂中,一阵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从殿外传了进来。
一名女子缓步走入殿内。
她身着一身如烈焰般燃烧的赤色长裙,那裙摆并非凡品,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有流动的火焰在上面摇曳生姿,妖娆至极。她的肌肤莹白如上好的羊脂美玉,在清冷星辉的映衬下,近乎透明。容貌更是美艳到了极致,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媚意,眉心处更有一枚小小的、殷红如血的火焰印记,为她平添了三分邪异,七分凌厉。
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盛气凌人的美丽。
女子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王座上已经落座的玄苍盈盈下拜,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到了极点,仿佛演练了千百年,声音更是柔媚入骨,像淬了蜜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听者的心。
“尊上,您回来了。珞鸢已为您备好清心凝神的百花酿。”
王座上的玄苍,只是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未曾抬起。
那名叫珞鸢的女子却仿佛早已习惯,丝毫不见半分尴尬,仪态万方地缓缓起身。也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终于状似不经意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宁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