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光来得毫无征兆,却又磅礴如海,慈悲如山。
自宁念胸口那枚沉寂已久的暖玉中悍然爆发,一瞬间,仿佛有一轮微缩的佛国烈阳,生生撞入了这幽暗深邃的魔殿。殿内原本盘旋缭绕、代表着无上魔威的黑色魔气,在这纯粹的金色佛光面前,竟如初雪遇骄阳,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响,狼狈地退避、消融。
玄苍,这位视天地万物为刍狗、视神佛仙魔为无物的九幽魔君,在这一刻,竟如凡人般,被一股无形而浩瀚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
他那只揽着宁念纤腰、覆盖着万年玄铁所铸铠甲的手臂,在金光触及的刹那,黑色的魔气如同被点燃的油脂,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升起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剧痛沿着手臂蔓延,更有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本能的厌恶与忌惮,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竟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一步。
仅仅一步。
对于玄苍而言,这比被万千仙兵围攻、比被上古神只诅咒,都要来得屈辱和不可思议。他活了漫长的岁月,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种力量,如此轻易地逼退。
他稳住身形,那张俊美得不似凡尘、却万年冰封的面容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那双深渊般的墨色魔瞳,此刻不再是古井无波的漠然,而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深深刺痛的恼怒,交织成一片复杂的光影。
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死死钉在宁念胸前那片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之上。光芒的源头,正是那枚看似普通的玉佩。他又猛地抬眼,看向那个跌坐在地、同样一脸错愕与痛苦的少女。
这股力量……
纯正到了极致,霸道得不容置喙,其中蕴含的慈悲与威严,甚至超越了他认知中任何一位以佛法着称的神只。这绝非凡间之物,更不可能是寻常仙家法宝。
这是……佛的力量!
是那种他从骨子里感到排斥与厌恶,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强大的、足以净化世间一切阴邪污秽的佛力!
在他怀中,这个他随手从凡尘中“捡”回来的、脆弱如蝶翼的凡人女子身上,怎么会藏着如此纯正霸道的佛门圣物?!
宁念自己也吓坏了。
神魂被强行剥离的剧痛尚未完全平复,胸口又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灼痛,仿佛那枚暖玉不再是贴身的饰物,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要将她的血肉焚烧殆尽。她能感觉到,一股温暖而悲悯的气息从玉佩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她护在其中,却也因与玄苍的魔气剧烈对冲,而让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她费力地抬起头,视野有些模糊,却清晰地捕捉到了玄苍那双风暴汇聚的魔瞳。
那里面,不再有之前那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漠然,也没有了方才那刹那的惊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她里里外外、连同魂魄都彻底剖开的探究。更深处,还潜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凛冽的杀意。
整个宏伟的宫殿,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殿顶盘踞的狰狞魔龙石雕,似乎也因这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而瑟瑟发抖,龙目中的幽光都黯淡了几分。
无声的对峙,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宁念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这是什么?”
终于,玄苍开口了。他的声音比殿内万年不化的玄冰还要冷上三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极力压抑的翻涌魔气与被佛光震荡而紊乱的气血。
他抬起手,似乎想再次触碰宁念,或者说,是触碰她胸前那片令他忌惮的金光。然而,当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片柔和却不容侵犯的金色光晕边缘时,一阵尖锐的、仿佛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入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让他覆盖着铠甲的手指下意识地一顿,动作僵在了半空。
“我……我不知道……”宁念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不住地颤抖。她说的全然是实话,此刻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最本能的反应,“这是……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娘亲的遗物。
这句无心之言,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了玄苍那深不见底的心湖,却意外地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涟漪。
一个凡人女子。一个他原本只打算用来滋养元神、或是打发永恒孤寂时光的“藏品”。身上却藏着连他都感到棘手和厌恶的佛门圣物。
她的母亲,又会是怎样一个存在?
这佛光,纯粹而强大,显然不是他能轻易压制或夺取的。强行出手,或许能将佛光湮灭,但代价恐怕不小,更重要的是,很可能会毁掉这枚玉佩,甚至……伤到眼前这个他暂时还不想让她彻底消失的凡人。
他那双深渊般的魔瞳,死死地盯着宁念看了许久。眼中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失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冰冷的审视,仿佛要将她从皮肉到骨髓,再到最深处的灵魂,都看得清清楚楚。
最终,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那哼声中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他猛地一拂袖,黑色的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
宁念只觉得腰间一空,身体失去了那短暂的支撑,便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狼狈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玄苍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转身便朝着宏伟的殿门走去。他那挺拔孤傲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漠而遥不可及。
只留下一句冰冷彻骨、不带任何情绪的命令,如寒风般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之中:
“看好她,一步也不许离开此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的巨响如同丧钟,彻底隔绝了内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