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死寂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凝固在了那一声清脆的玉碗碎裂声中。宁念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反应快于思绪。她只觉手腕被一股灼热而强硬的力量猛地攥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整个人被无可抗拒地向后一扯,后背重重撞入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
那怀抱没有半分温度,坚硬如万年玄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是冷冽的松木香,混合着古老书卷的墨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风雪的味道。
她浑身僵硬得像一尊木雕,血液在瞬间凝固。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试图看清身后之人,却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紧绷的颈侧线条。
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战鼓,沉重地敲击在她的背上,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这个男人……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头……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为什么……会是这般滔天的怒火?
宁念的思绪还是一团乱麻,那只扣在她腕上的手,却缓缓松开了半分。并非是放过她,而是以一种更具占有意味的姿态,将她的手腕包裹在掌心。他的掌心干燥而滚烫,那灼人的温度透过肌肤相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像是在她的血脉里打下了一个不容错辨的烙印。
他根本没有看她。
他所有的注意力,他那足以焚天灭地的怒火,都精准地投向了前方。
那里,一身黑色软甲,勾勒出矫健玲珑身段的珞鸢,正款步走入。她走得不急不缓,金属甲胄的叶片随着她的步伐,发出一阵阵清脆而冷傲的摩擦声,仿佛一曲为她登场而奏响的战歌。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轻慢笑意,那双锐利的凤眼,更是毫不掩饰地越过了身形高大如山峦的玄苍,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被他护在身后的宁念身上。
那目光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挑衅,以及一丝……对于猎物失手的恼怒。
“君上,何事召见得如此紧急?”珞鸢终于开口,声音娇媚入骨,却因一身戎装而平添了几分飒爽的英气。她像是没有看见满地的狼藉,也没有感受到这几乎要将空间都压垮的恐怖威压,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目光依旧锁着宁念,“竟让您发这么大的火?区区一个凡人,若是她冲撞了您,属下替您处置了便是。何需您亲自动手,脏了您的身份。”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忠心,又将宁念贬低到了尘埃里,仿佛处置宁念,不过是随手拍死一只蚊蝇般的小事。
玄苍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垂下眼帘,目光落向了地上那滩破碎的汤羹。
他的指尖隔空微动,一股无形的魔气探出。
地上那滩金黄色的汤汁里,那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色血线,像是被灼热的烙铁烫到了一般,猛地开始剧烈地扭曲、蠕动。一道非人所能听闻的、充满了怨毒与污秽的凄厉嘶嚎,在所有人的神魂深处炸响!
那缕黑线被玄苍的魔气强行从汤汁中剥离,悬浮于半空之中。它不再是纤细的线,而是化作了一张张痛苦哀嚎的、扭曲的怨魂之脸,散发出一种能污染世间万物的污浊气息。整个藏书阁的光线,仿佛都被它吞噬了,变得阴暗而压抑。
珞鸢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那双总是带着骄傲与自信的凤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惊骇。她认得那东西,正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从一处早已被遗忘的上古佛魔战场遗迹中,寻来的至邪之物——秽佛之血。
此物以堕落佛陀的怨血为引,专克世间一切神圣佛光。只要沾染上一丝,便会如附骨之疽,从内部开始腐蚀,最终引动宿主自身的佛力产生剧烈反噬,使其在最痛苦的挣扎中,被自己的力量撑爆,神魂俱灭。
她算好了一切,算好了宁念会喝下这碗汤,算好了慈航玉也无法立刻净化这种来自佛门内部的污秽。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在宁念死后,向玄苍禀报,说是这凡人女子体内的佛宝之力失控,自行了断。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玄-苍会回来。
更没有算到,他会回来得这么快,这么……愤怒。
然而,珞鸢毕竟是执掌魔界百万大军,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女将军。惊骇只在她眼中停留了一瞬,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猛地挺直了背脊,甲胄铮铮作响,迎着玄苍那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视线,朗声开口,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大义凛然的忠诚。
“君上明鉴!”
“此女身怀佛门至宝慈航玉,那佛宝日夜都在与您的魔宫相互侵蚀,消耗着您的力量!她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凡人,她是佛界安插在您身边的一根毒刺!一个行走的天大破绽!一个能随时随地,从内部伤害到您的弱点!”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发高亢,仿佛要用这番忠心耿耿的言辞,来洗刷自己犯下的罪过。
“属下所作所为,皆是为君上分忧,为您铲除心腹大患!为您拔掉这个可能会在未来,给您带来致命伤害的弱点!属下忠心护主,日月可鉴!”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慷慨激昂。若是换了旁人,或许真要被她这番赤胆忠心所感动。
然而,玄苍只是静静地听着。
当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忽然笑了。
“弱点?”
他缓缓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品尝着什么味道奇特的祭品。那笑声很低,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的沙哑。
这笑声,比他滔天的怒火,更让珞鸢感到恐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