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自藏书阁顶层冲天而起的金色光芒,虽如昙花一现,收敛得极快,却终究不是凡品。对于这座沉浸在永夜与血色中的魔宫而言,任何不属于黑暗的力量,都像是黑布上最刺眼的一滴金墨,想藏都藏不住。
魔宫很大,大到像一座没有边际的坟墓。魔宫也很小,小到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那些蛰伏了千百年的老怪物们,或许对权力更迭、对杀伐征战早已麻木,可他们对“力量”本身,尤其是对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可能打破现有格局的力量,永远保持着鬣狗般的饥渴与敏锐。
于是,流言开始发酵。
像地底渗出的毒瘴,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
——听说了吗?尊上从人界带回来的那个玩物……
——何止是玩物,据说是个能让尊上破例的绝色美人。
——美色算什么?我听说,那女人身上,藏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异宝!昨日藏书阁的异象,便是因此而起!
……
宁念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觉得,身体里那股灰金色的暖流,在缓慢修复她受损经脉的同时,也让她对周遭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能感觉到,除了玄苍那道如山岳般沉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视线外,似乎还有更多、更隐晦、更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贪婪地,窥伺着,像无数条黏腻的毒蛇,试图钻进这藏书阁的每一丝缝隙。
这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不得安宁。
玄苍坐在不远处的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墨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正在思索,该如何开发宁念这具身体里蕴藏的秘密,那是一种足以颠覆三界的全新法则,是他漫长生命中出现的最有趣的变数。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股气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藏书阁外。
那气息阴冷、黏腻,像是无数冤魂在腐烂的沼泽里挣扎了万年,带着令人作呕的尸臭与怨毒,连藏书阁门前看守的魔将,都未曾发出半点警示。
能以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的,整个魔宫,只有一个。
宁念也感觉到了,那股恶意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赤裸,让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藏书阁那扇由万年阴沉木制成的沉重大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与其说是走进来,不如说是“飘”了进来。
那是个干瘦得不似人形的老者,仿佛全身的血肉都已被抽干,只剩下一张枯黄的皮紧紧包裹着骨架。他穿着一身陈旧的黑袍,袍子的颜色早已被岁月侵蚀得发灰,上面用不知名的丝线,绣满了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那些脸孔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袍子上挣脱出来,发出凄厉的尖啸。
是他。
魔宫中地位仅次于魔尊,却连寻常魔君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炼魂长老。
一个痴迷于搜集天下奇魂异体,并将活物解剖、炼化视作无上艺术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炼魂长老的出现,让整个藏书阁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分。
他似乎根本没有将玄苍这位魔界至尊放在眼里,或者说,他眼里的狂热,已经让他忽视了周遭的一切。
他那双浑浊得如同死鱼般的眼珠,此刻却迸发着骇人的精光,像两把淬了剧毒的、烧得通红的手术刀,越过玄苍,死死地钉在了刚刚从床上坐起身的宁念身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从干瘪的喉咙里,挤压出一种“嗬嗬”的、仿佛砂纸摩擦朽木般的声音。
“完美的……完美的容器……”
他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能量余韵,枯瘦的脸上,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那或许是笑容,但看起来更像是某种食腐动物在发现猎物时,抑制不住的兴奋。
“凡人之躯,凡人之魂……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能承载如此精纯的灵力,甚至……甚至能让那至刚至阳的灵力,与我族至阴至邪的魔气,在同一具肉身之中,达到如此微妙、如此和谐的共存……”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如同梦游般向前走了两步,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看”,而是在进行一种精神上的“解剖”。
他仿佛已经看透了宁念的皮肤、血肉、骨骼,看到了她经脉中流淌的那一缕灰金色的能量,看到了她胸口那块正在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玉佩。
“不可思议……这简直是创世以来最大的奇迹!是神魔都未曾触及的领域!!”
宁念被他那种眼神看得通体冰凉,仿佛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被钉在实验台上,只等着被开膛破肚的蝴蝶标本。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股腐朽的尸臭味仿佛已经钻进了她的鼻腔,让她阵阵作呕。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想逃,四肢却僵硬得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炼魂长老的目光,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完美容器”的身上移开,转向了房间里唯一的另一个活物。
“尊上。”
他那嘶哑的声音,此刻带上了一种不容商量的、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通知。
“此女,对我族破解万年以来无法克服的体质桎梏,有着无法估量的巨大意义。”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遥遥指向宁念,眼神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
“可否将她……‘借’与老夫,研究数日?”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用词非常温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扯着嘴角,露出焦黄的牙齿。
“我保证,研究完毕之后,一定会将她……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至于那所谓的“完整”,究竟是指一具尚有体温的躯壳,还是一堆被分门别类标记好的器官组织,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宁念彻底淹没。
她完了。
玄苍是什么人?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以折磨她为乐的恶魔。
这个炼魂长老,虽然看起来更恶心,更可怕,但他的目的,却是为了所谓的“魔族大业”。
用她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女子,去换取整个魔族的未来,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划算得不能再划算。
玄苍没有任何理由会拒绝。
他甚至……可能会饶有兴致地,亲眼看着自己被这个老怪物一片片地拆解开来。
想到这里,宁念的眼前一阵发黑,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
她控制不住地向后缩去,哪怕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也想离那个疯子一样的老头远一点,再远一点。
就在这时。
一片阴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了下来。
眼前的一切光亮和那个恐怖的身影,瞬间被一道宽阔的、漆黑的屏障所取代。
是玄苍。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在那个老者贪婪的目光即将再次触及她的时候,极其自然地,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
却像一道天堑鸿沟,一道无法逾越的山脉,恰到好处地,将她整个瘦小的身躯,完完全全地,密不透风地,挡在了他的身后。
那股黏腻、恶毒、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剥离出来的视线,瞬间被隔绝得干干净净。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似乎也被他身上那股清冽如雪山之巅的冷香,冲淡了许多。
宁念的呼吸,猛地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