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般的阳光穿透咸阳城外的晨雾,将兵工厂的夯土墙染成琥珀色。空气中浮动着铁锈与硝石混合的辛辣气息,锻炉里迸溅的火星如流萤般窜上半空,撞在青灰色的瓦当上碎成齑粉。
林默立在三丈高的望楼之上,玄色披风被穿堂风鼓得猎猎作响,目光如鹰隼般掠过下方川流不息的工匠。 自边境谈判归来,这处秦国兵器铸造的核心之地便让他心绪不宁。往日里整齐划一的锤声,今日却夹杂着几不可闻的断档,像是心跳漏了节拍。
“大人,瞧西边炉坊。”赵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甲叶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第三座锻炉旁,七八个工匠围在淬火池边,脑袋凑得极近,腰间的皮围裙随动作簌簌作响。他们说话时喉头滚动,目光却频频瞟向监工台,活像一群偷食的雀儿。
“带十名亲卫,不动声色地包抄。”林默的声音沉如寒铁,手指在栏杆上叩出笃笃轻响,“若有异动,先控制住为首者。” 赵铁领命而去,玄甲亲卫如黑豹般沿着廊柱潜行。林默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清楚这兵工厂于秦国意味着什么——百万大军的戈矛剑戟皆出于此,若这里生乱,无异于在帝国的心脏上插刀。
亲卫们如潮水般涌到工匠群中时,那些人正将一卷竹简往砖缝里塞。为首的老工匠见势不妙,抄起身旁的铁钳便要反抗,却被赵铁一脚踹在膝弯,
“噗通”跪倒在淬火池边,溅起的水花浇灭了脚边的火星。
“慌什么?”赵铁用靴尖挑起那卷竹简,竹片上的丹砂字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红,“炼丹术的方子?兵工厂要这做什么?” 老工匠的牙齿打着颤,浑浊的眼珠在人群里乱转:“小的们……只是私下琢磨些提纯度的法子……” “提纯度?”
林默不知何时已从望楼下来,玄靴踩过炉灰,在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秦国丹鼎署的方子皆是内藏,你们从何处得的?”
他拈起竹简,指尖蹭过某行字时忽然顿住——那行“以铅汞入炉,三炼九沸”的旁侧,有人用指甲刻了极小的“硫黄二两,硝石五钱”。
这是炼丹术里最凶险的配比!林默猛地抬眼,看见老工匠裤腿上沾着暗黄色的粉末,正是硝石与硫黄混合后的痕迹。
“说!谁教你们改的方子?”赵铁的佩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得工匠们面无人色。
沉默在锻炉的轰鸣中蔓延,直到某个年轻工匠突然崩溃大哭:“是……是徐福先生的弟子!他们说按这方子炼出的‘神火’能炸开铁矿,还能……”他的话被老工匠的怒吼打断:“住口!”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徐福——那个替始皇帝寻长生药的方士,他的弟子为何要在兵工厂鼓捣炸药?
未时三刻,兵工厂的偏殿内已跪满了被抓获的工匠。林默坐在主位,案上摊着从各处搜出的丹方,每张方子的角落都画着相同的符号——一支折断的船桨。
“大人,又在西跨院搜出这个。
”亲卫呈上一个陶瓮,里面装着黑灰色的粉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赵铁用刀尖挑起一点,凑近烛火时“滋”地爆出火星。
“这是‘伏火法’炼成的炸药,”林默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年徐福东渡前,曾在丹鼎署试过此术,险些炸毁半座工坊。
”他想起边境谈判时,赵国使者曾隐晦提及“齐地有方士献秘药,可裂石开山”,此刻想来,竟是早有预谋。
突然,殿外传来兵刃交击声。林默猛地起身,佩刀“锵”地出鞘,只见一名亲卫捂着胳膊踉跄而入:“大人!有刺客想烧账本!” 走廊尽头,三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正与亲卫缠斗,他们招式狠辣,专攻下盘,显然受过专门训练。
林默飞身上前,刀光如练,瞬间挑落一人手中的火把。火光落地的刹那,他看见那人袖口绣着的船桨纹——与丹方上的符号分毫不差。
“抓活的!”林默喝道,刀锋却在触及刺客咽喉时陡然变向,用刀背将其击晕。然而余下两人竟咬破口中的毒囊,在亲卫扑上前前气绝身亡,嘴角溢出的黑血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
暮色漫进兵工厂时,所有参与叛乱的工匠已被收监。
林默站在望楼上,看着工匠们重新燃起锻炉,锤声再次整齐地响起,却觉得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赵铁呈上搜出的最后一份竹简,上面用朱笔写着:“月黑之夜,引火焚库,断秦羽翼。”落款处仍是那支折断的船桨。
“徐福的弟子为何要助六国?”赵铁不解,“他们不是替始皇帝寻仙药吗?” 林默望着远处咸阳宫的轮廓,那里正升起袅袅炊烟。
他想起徐福东渡时带走的三千童男童女,想起那些散落在齐地的方士群落,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中成形—— “他们不是要助六国,”林默的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飘忽,“他们是要乱秦。
乱秦之后,方能趁乱而起。”他指尖划过竹简上的船桨纹,那纹路深可见骨,像一道刻在帝国肌肤上的伤口,“徐福出海前,曾与燕、赵方士密会三次。这些人看似求仙问道,实则在等一个时机。” 夜风渐紧,吹得望楼的铜铃叮咚作响。
林默转身时,看见西方的天空有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火尾,像极了兵工厂里迸溅的火星。他知道,这场由炼丹术引发的叛乱,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些散落在四海的方士,就像暗藏的火种,只等一阵风,便能将这庞大的帝国点燃。
“加强兵工厂的守卫,每炉丹方都要双人核对。”林默对赵铁道,目光却投向更遥远的天际,“派人去齐地,查徐福弟子的落脚处。
记住,要查的不是他们在哪里,而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背后,到底站着谁。” 兵工厂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一双双窥伺的眼睛。
林默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手中的刀,不仅要劈开敌人的铠甲,还要斩尽这帝国根系里滋生的暗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