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影随形,压榨着最后的喘息。穆风吐出胸口的淤血,腥甜带着内脏碎片,视线模糊,每喘一口气都像在拉动锈迹斑斑的破风箱。
青萝微弱的光影瑟缩在角落的枯藤里,传递着惊恐。外面那片死寂是福也是祸——阻住了敌人,却也封死了他们的去路,如同凝固的琥珀。
他艰难地摸索着,颤抖的手指沾满粘稠的血液和泥垢,最终在腰际一个被污物浸透的暗袋内,抠出了两样东西:一枚边缘磨损、带着泥土腥气的灰白玉符;一颗干瘪发紫、气息几乎散尽的草籽——这是他搏命于南荒深处换来的最后赌注。
“方……向……”他声音嘶哑如刀刮,勉强举起玉符对着青萝的方向。
“尾巴…最远那端…朝…朝北,”青萝带着哭腔,“还有山…有水…有湿气的味道…很远…太远啦!”她用尽了感知,只觉得遥远无比。绝望如同冰水,从头浇到脚。
凭他们现在这副样子,别说拖着濒死的叶晓晓,他自己爬十丈都难。
就在穆风意识开始涣散,指尖那块代表生路的玉符几乎要脱手滑落之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意志,如同沉眠的深海巨兽睁开了眼,无声无息地扫过他溃散的意识。
嗡!
叶晓晓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如同无生气的玉雕。但那枚紧贴在她右眼内侧的冰珠(穆风强塞进去的)——包裹着程月月残魂的冰珠——表面骤然闪过一抹急促到刺目的金芒!
并非光芒透射,而是一种意志的凝聚!
紧接着,那枚被她无意识紧握在左手心、刚刚平息下去的完整古玉,其温润的光泽如同回应般轻轻荡漾了一下。
刹那!
穆风脑海中那枚代表着遥远生路的目标地图玉符,其内部刻录的简陋符纹如同活了过来!符纹线条亮起黯淡冰冷的微光。
并非指向遥远的北方,而是直接透射在他的意识视野里,清晰无比地勾勒出一条极其曲折、但目标明确的逃遁路线!
路线并非一路向北!而是在西坡山脊折转,贴着最险峻的断崖向下,利用一处狭窄的地下冰河缝隙潜行一段,再转向东北,绕开最凶戾的剑煞气旋!终点标识赫然正对玉符上原本标注的藏匿点!
这是……以她的灵魂为媒介,借助古玉和冰珠残魂,强行将地图信息印入他的神魂?!路线清晰无比,甚至标注了几个可能的凶险点!
“走!”一个冰冷决绝、不容置疑的指令并非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穆风的识海深处!带着叶晓晓意志最后的爆发。
无暇细想!这是用命换来的指引!穆风不知哪来的力气,濒死之躯爆发出最后的潜能!
他低吼一声,猛地扑到叶晓晓身边,粗暴地抓起她绑着冰珠和古玉的手缠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死死箍住她的腰身,将她的身体以一种极其难受的姿势几乎扛在了背上!
程月月的残魂金芒一闪,似乎传递着一丝牵引之力,配合着他踉跄起身!
每一步踏出都撕裂着脏腑!背上的叶晓晓重逾千钧,伤口被摩擦挤压,气息在崩溃边缘挣扎。
他根本顾不上隐匿,跌跌撞撞冲出被枯藤遮掩的罅隙,朝着意识中那道冰冷指引的方向,亡命狂奔!
外面那片被古玉最后意志暂时“凝固”的西坡死地,随着他们的闯入骤然“苏醒”!
无数凝固的怨煞凶魂如同落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尖啸!无形的剑风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扑杀而来!
“挡住!”穆风面目狰狞,挥舞着断剑疯狂劈砍格挡!断剑撞上无形的戾气,火星四溅!一道尖锐的剑魂冲击狠狠撞在他背上,护体的残存灵光剧烈闪烁!
哇!一大口黑血喷出!背上的叶晓晓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但她的手依旧死死箍着他!
噗嗤!噗嗤!
数道更尖锐的怨念如同冰冷的毒刺,穿透了他摇摇欲坠的防御,刺入他身体各处!剧痛与污秽的怨毒侵入,他眼前发黑,脚步踉跄跪地!
“不要睡!火…火…”青萝惊恐的声音在他脑中尖叫!她微弱的光影拼命附着在洞窟跟出来的那截枯藤上,操控着它死死缠住叶晓晓垂落的手腕,仿佛想唤醒什么!
枯藤接触叶晓晓皮肤的瞬间,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寒意顺着藤蔓涌入她几乎停滞的经脉!叶晓晓无意识中猛地吸了口气!
轰——!
一直被程月月残魂冰网勉强包裹住的那团金丹残骸核心——那点几乎快要熄灭的、属于北冥玄女的精粹冰魄本源——如同被点燃的油芯,陡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并非攻击,而是释放!
极寒!
绝对零度般的寒气以她身体为中心瞬间爆发!
咔!咔!咔!
周围空气瞬间凝成细碎冰渣!扑到近前的数十道低阶怨煞剑魂被瞬间冻结在空中!化作一片片姿态狰狞的幽暗冰晶!
如同在混乱的狼群中投入一颗冰弹!短暂的冻结!
“就是现在!跑!”穆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气激得一个激灵,被洞穿的伤口剧痛反而清醒了他一丝神志!
他榨干脏腑最后的气力,连滚带爬,借着背后冰晶怪物的阻挡,扛着叶晓晓,朝着那条意识中唯一的生路——断崖方向冲了下去!
轰隆!
他们跃下断崖的瞬间,一个庞大的、由无数残剑怨念聚合的扭曲巨人般的凶魂才姗姗撞开后方凝固的冰渣,发出愤怒的咆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渺小的身影消失在深渊般的断崖之下。
……
三天后。
南荒边缘,靠近澜沧古河支流的一片巨大沼泽边缘。
浑浊的泥水散发着腐败植物的腥臭,蚊虫嗡嗡成雾。
一支由三架奇异寒冰兽骨打造的橇车组成的队伍正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艰难前行。
拉橇的不是寻常牲畜,而是四头通体覆盖青白色细鳞、体型如巨犀、眼睛却是冰蓝色结晶的异种荒兽——冰沼恐犀。
橇车上堆放着密封的冰晶箱子,上面烙印着玄奥的雪花徽记——正是北冥圣府外务运输的标志。
领头的橇车上,负责此次押运的管事,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厚实冰熊皮袄的粗犷中年人,正百无聊赖地擦拭着一把沉重的玄冰战斧。
突然!
“哞——!”
最外侧一头拉橇的冰沼恐犀猛地发出一声警惕的低沉嘶鸣,巨大的冰蓝色晶眼瞪向前方浑浊的芦苇荡。
“停!”管事瞬间警觉,手中战斧横握。所有押车的修士立刻警戒。
只见那片芦苇丛中,两个浑身沾满泥浆、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正踉跄着滚出来!一个几乎瘫软在地没了动静,另一个则挣扎着,用一柄锈蚀的断剑支着身体,勉强抬头。
是穆风。
他脸上结着泥浆混血的硬壳,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前皮袄撕裂,露出被胡乱包扎却依旧渗着黑血的恐怖伤口。
背上伏着一个人,几乎被泥浆包裹,只有几缕散乱的白发露在外面,赫然正是叶晓晓!她被枯藤缠在穆风背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什么人?!”管事厉声喝问,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两人。
他的目光掠过穆风那身散修标志性的破烂皮袄和那柄快废掉的断剑,最终落在他背上那毫无生气、被枯藤缠缚的叶晓晓身上时,骤然凝固!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到了极点却仿佛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冰冷气息……正从那个泥人身上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如同北冥永不消融的祖山之巅那万古不化的玄冰气息!
管事瞳孔瞬间缩如针尖!这气息……绝不可能属于一个低阶散修!这分明是……!
他猛地翻身跳下橇车,几步冲到近前,无视穆风惊恐警惕的眼神,一把捏住了叶晓晓垂落手腕的脉搏!触手一片冰冷死寂,脉搏更是微弱混乱到了极致。
但!
就在他灵力侵入探查的瞬间,一股混乱狂暴却又蕴藏着极深处一丝凌驾众生之上的冰寒意志的气息猛地反冲出来!差点将他金丹期修士的神识都反噬冻伤!他看到了!
那崩碎的丹田深处,一团金色的残骸被冰蓝与污秽死死缠绕,裂痕遍布如同破碎的星辰!那气息……核心处那缕即将彻底逸散的冰魄本源……不会错的!那绝对是唯有执掌北冥核心传承的至高者才可能具备的道源气息!只是此刻这气息混乱不堪,濒临彻底消散!
“她……怎么会……”管事如同被闪电劈中,僵立当场,握着她手腕的手指都在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警戒的随行修士,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严峻:“立刻戒备最高!所有人!不准靠近!不准探查!守好橇车!”
他蹲下身,无视叶晓晓身上的污泥和穆风眼中喷薄的惊惧,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通体冰蓝、缭绕着丝丝寒气的丹药。
丹药一出,周围浑浊的空气瞬间凝结细小的冰晶。他极其慎重地掰开叶晓晓的嘴,用微不可察的灵力裹挟着丹气,小心翼翼地渡入她喉咙深处。
冰髓养心丹!北冥圣府核心长老才能配备的疗伤圣品!他这一枚,本是外派多年换取的最大底牌!
丹药入体,叶晓晓紊乱微弱的气息似乎……仅仅是没有继续恶化。
那股混乱依旧在她体内冲突咆哮,冰髓养心丹的力量如同投入怒海的小舟,瞬间被卷入漩涡。
管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伤……太诡异太沉重了!连冰髓养心丹都只能勉强吊住一丝气息!他的目光扫过叶晓晓紧握在左手的完整古玉(被泥浆掩盖了部分温润光泽),又掠过穆风,最后定格在两人来路的南方。
那片散发着无尽凶厉与死寂气息的墨绿山脉轮廓上。
剑冢!
唯有那片万剑埋骨的绝地,才能造成这等仿佛被天地规则撕碎的恐怖伤势!这两人竟然活着爬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泥浆与血污中形容枯槁、眼神却带着狼一般的求生欲的穆风:“老子陆魁,北冥圣府冰原卫第三队管事!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你们是谁?怎么伤的!”
“叶…晓晓…”穆风嘶哑开口,每说一个字都牵动胸口剧痛,他死死盯着管事,“他……救她……否则……一起死……”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疯狂,身体绷紧,如同压到极限的弹簧。
他没能力反抗,只能用最后一丝凶悍表达着无路可退的决绝。
陆魁眼皮重重一跳。叶晓晓?名字不符……但这冰魄本源做不得假!他死死盯着叶晓晓苍白脆弱如同琉璃的脸庞,混乱的思绪瞬间电转。
她是谁?为何从剑冢逃出?这伤……
莫非……府内高层那秘而不宣的……玄女归墟前的最后一缕命魂烙印……应在她身上?
陆魁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是功劳,是滔天大祸!她这状态几乎必死!一旦被发现,无论是被北冥圣府内部某些派系利用,还是被仙盟或其他觊觎北冥传承的势力知晓……都是灭顶之灾!
他猛地抬眼,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决断,厉声下令:
“收起所有北冥徽记!抹掉冰沼犀的行进痕迹!改变路线!不去寒枫渡了!立刻转向冰风峡!”
他口中的冰风峡并非贸易点,而是位于澜沧古河上游一处人迹罕至、寒潮肆虐的北冥圣府秘密前哨补给点!那是条极其隐秘的撤退通道!
陆魁猛地俯身,粗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将叶晓晓从穆风背上强行扯了下来!
动作粗暴却暗含一缕冰系灵力护住她心脉,同时另一只手如鹰爪般扣住还想挣扎的穆风的肩膀,一股冰冷的灵力瞬间冻结了他妄动的真元!
“小子!”陆魁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眼神凶悍如刀,死死盯住穆风。
“想活命就别废话!她死,你必死!想她活,就乖乖听老子的话!记住!从现在起,没有叶晓晓!她是我的内侄女‘陆凝霜’!采药遇险,懂了吗?!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亲手把你沉进澜沧河喂王鲶!”
穆风被他强悍的气势和冰冷的杀意震住,身体本能地僵直。
他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巨大的风险!同时…也是唯一渺茫的生路!
北冥圣府的车队迅速抹去痕迹,抛下部分累赘物资,冰沼恐犀拖着骨橇,无声地没入南荒边缘弥漫的水汽与薄暮之中,带着两个身份成谜、引来杀身之祸的重伤者,朝着那处冰冷的绝壁峡谷秘道,亡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