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眼前这杜仪算是文人世家了,已经几代人读书做官。
杜家树大根深,人口众多,共是七大房,杜仪这一枝子就是第七房。七房的太老爷中过榜眼,杜仪的老爹也是进士,做过知府,只有杜仪一个儿子,在这一辈中大排行第二十五,也可以叫杜二十五。他爹是个清官,但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家里还有祖宗留下的些田地,几代积累下来,也是偌大的家私,刚交到他手时好歹有几万两银子的家私。
那刁奴死前大骂杜仪,说他最好做大老官,听见人向他说些苦,他就大捧出来给人家用,把手里的银子都要败光了,纯粹傻逼一个。说那两个小厮早他妈拐着杜仪剩下的银子跑了,你以为他真能支开他们?其实只不过是他早知道了两个小厮和他们那两个丫鬟老婆的计划罢了,人家两位自然顺势而为,估计也看出来这车夫的意思,巴不得他做了他们。说如果杜仪不信就回去看看,应该就剩一座空宅子了。
俺看看杜仪和他媳妇,说:“俺还要赶路,你们自己回家去?”
杜仪赶紧摇头,叹息道:“想必这刁奴说的是真的。细细想来,自我爹娘去世这几年来,我与娘子确实都不会也不愿理财,心中着实厌烦,几乎成了心病。因此上就顺了那些兄弟和外来讨秋风的意。我散尽家财和家中仆佣,只留下他们几人服侍,倒是让他们深恨了我,差点因此丧命。哪里还要回去,就让那房子空在那里吧。我这次出来,原本就是参加完三月十五在琅琊山醉翁亭的朋友雅集就要去建康江宁府看看,是否以后就在那里赁屋做个寓公。现在更是坚定了心意,就去建康,哪怕卖画售文,即使清贫,能混个温饱就行。贤妻是否乐意?”
说罢,这杜仪摆了个姿势,神情的朗诵了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杜仪诵完,转头对俺道:“这前人李太白着实对我胃口,可惜他生的早我生的晚,无缘相会。”
他手拉着妻子,低头去看她,那小妇人也仰脸儿倾慕的看着这货,频频点头。
俺嘴角下撇,这两位就是世人嘴里面的败家子和败家娘们吧,今日算是亲眼见了。
心中暗忖这厮可以,也是一个潘驴邓小闲,哪怕只会一个脚上肩就能摆平老婆,这一会子又跟车夫学了这些招式,以后应该更是恩爱。
俺指着那车夫,对杜仪说:“你去摸摸,这人身上应该有你的钱财银子。”
杜仪脸儿直接绿了,连连摆手。
“恁娘。”俺啐了一口,自己去摸了尸,搜出三十两银子和一些金镯、金指环等物品,直接抛给了杜仪,杜仪手忙脚乱的接了。
这厮还矫情,以后就知道钱不好挣了!
俺看看路边恰好有一深坑,估计也是那车夫看了此处这坑正好可以藏尸才在此地发难,就一脚将车夫踢进深坑。
“自寻坟墓啊这是。”
俺又去马车看了,车夫在车厢里弄了一个暗格,藏了近五百两银子和一些细软。
俺指着这些财物对杜仪说:“正好这几百两银子也够你到建康赁屋置业,不可再随意给人了!明白吧?”
又对他小娘子说:“你,明白?!”
两人连连点头,嘴里说道:“明白明白,恩公教训的极是!”
俺今日这算是又除了一暴,踹死了一个王英一类的好汉,感觉不错。
看看事了,俺就对杜仪说道:“俺刚才问你是不是回家去,你摇头,又是感慨又是吟诗的,你到底要去哪里?琅琊山?还是直接去建康吗?你自己看着办吧,那就此别过,再会再会。”
说完就要继续前行。
“恩公恩公。”杜仪慌忙拦住俺,说道:“恩公您要往哪里去啊?”
俺说道:“俺要去那定远的虞姬墓祭奠一番。”
杜仪向那方向作一揖,说道:“此乃绝代之贤女子也,当祭当祭。”又问道:“那之后呢?您要去哪里?”
俺乐了,这厮甚是皮厚,不愧为读书人。就问:“你说呢?”
杜仪脸一红,说道:“不如也去那醉翁亭看看。这次雅集乃诸多名士发起,邀请建康、扬州、镇江、苏州这一带知名文人及名僧名道参加。恩公一身侠骨,气质超群,不如一同去参与集会耍耍。”
俺游历江湖,什么都要历练一下。宋公明义兄曾经说过江湖不光是打打杀杀,江湖还是人情世故!
这文人的世界,有机会看看,也是一种历练。
俺笑道:“去耍耍?”
杜仪也笑了:“去耍耍吧。”
俺原本就要去那醉翁亭看看,欧阳修哎,据传说这人青年时狎妓,中年时被告不伦,晚年又有人说他还扒灰,哈哈,这人甚为有趣啊。
反正游历,耍耍去。
教杜仪驾车挺难的,结果是他没学会,他家娘子先学会了。于是乎,杜仪陪着他娘子一起驾了马车,跟在俺身后。
俺依然步行,步子看着缓慢实际步幅很大,轻轻一晃就是一丈。
那杜仪跟他娘子显然被俺吓着了,面面相觑,就对俺更加敬重了。
一路无话,百十里地当天夜里就赶到了。
俺以前给阳谷县知县押送金银到东京,一路上在荒郊野岭露宿很多次,都是土兵亲随照顾车马。这次倒好,陪一对儿落地菜鸡野营。
俺不动手,杜仪这厮也该练练。就指导着杜仪给马卸下马车套具,在树边栓了再仔细洗涮了,又给喂了食物和水。
弄妥了牲口才轮到自己,俺带着食物,马车上也备有干粮,三人燃起篝火,简单的吃了晚饭。
俺就让杜仪夫妻去那马车车厢里安歇,毕竟白天经历了生死,他们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缓缓。
俺自然是一晚上打坐,静修炼炁,明心见性。
及至天明,只见面前一个青草覆盖的巨大土丘,这就是历代有人覆土而成的虞姬墓,在土丘前有一石碑,记载了虞姬事迹及何年何月所立。
俺将祭品摆出,无非时带来的一些瓜果和俺清晨起来到方圆几里地里采摘的各色花朵。
点了线香,燃了烧纸,拜了四拜,又用一小瓶黄酒浇奠在墓前。
杜仪夫妻两个在俺身后跟着拜了。
俺也仰头看了看天,吟诵了一首赞诗: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龙虞何聊生!”
杜仪马上跟上:
“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
仓黄不负君王意,独有虞姬与郑君。”
俺跟着继续吟诵:
“拔山力尽霸图隳,倚剑空歌不逝骓。明月满营天似水,那堪回首别虞姬。”
杜仪跟上:
“布叛增亡国已空,摧残羽翮自令穷。
艰难独与虞姬共,谁使西来敌沛公。”
该说不说,这杜仪有学问。
。。。
祭奠完毕,俺三人折向东方,去那琅琊山。
此次上路,就熟络了许多。互通姓名与年龄,这杜仪看着年轻,却大俺半年。俺就以兄嫂相称,这不同于拜为义兄,这是人情世故!
杜仪称俺为兄弟,小妇人就叫俺叔叔。
心情愉快又闲着无事,俺和杜仪两人就对欧阳修与女人的事情讨论起来。
俺认为如今大头巾们都爱溜骨髓,不足为奇。
市井人说欧阳修任河南推官时,亲一妓。赴宴时姗姗来迟,众人询问,他便做了一首词,其中一句,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杜仪嘿嘿一乐,说道:“那不一定是与那妓子这般,极大可能是欧阳公与他夫人的日常。”
俺一乐:“也是也是,毕竟没有指名道姓,也说不定,夫妻啊,日常。”
杜娘子红着脸儿,狠狠揪了杜仪一把。
杜仪再说不伦,传说欧阳修有个妹妹嫁给了一个叫张龟正的人,此人的前妻病死,留下一个女儿。欧阳修的妹妹做了填房,成了小女孩的继母。不料不到一年,这个妹夫也因病死了,这对孤儿寡母就没了依靠。欧阳修就将母女二人接到身边。虽然这个小女孩跟欧阳修和他妹妹没血缘关系,不过两人对她也是挺好的。等到女孩长大后,欧阳修就将其许配给了自己的远房侄子欧阳晟。万万没想到,这个女的与家仆勾搭成奸,欧阳晟闹到了开封府。开封府官儿姓杨,政敌也,于是乎女的就说在她出嫁之前,老欧就跟她发生了超越关系的关系。当时欧阳修写过一首词《望江南·江南柳》,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着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开封府的老杨就把这首《望江南》拿出来作证据,使得欧阳修百口莫辩,名声扫地,随后被官家贬到滁州,这才写了《醉翁亭记》。
杜仪嬉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嘿嘿,都打击的说自己寄情山水了,官儿哪有真寄情山水的,嘿嘿,这老欧。不过这倒是不算是不伦,毕竟没有血缘啊。”
俺乐道:“没有假不伦,哪来真醉翁啊,哈哈。”
杜仪说道:“以词挑之可能为真。他这义外甥女也是个无义的,如果真有过关系,一日夫妻百日恩,岂能说出来。如果没有关系,又岂能混说。”
俺故意笑道:“据你所说这老欧是挑逗了人家的。不管有没有那关系,都当负责到底,干脆纳了为妾,否则必然是这种结局。据俺说,你镇日同嫂夫人一个看花饮酒,不觉得扫兴?何不再娶一个小的,又有才情的,才子佳人,及时行乐?”
杜家小娘子却不怕俺,狠狠瞪了俺一眼,还扬了扬小拳头。
杜仪一脸正色的道:“兄弟,岂不闻晏子云:‘今虽老而丑,我固及见其姣且好也。’何况你这嫂子并不老丑,会一直即姣且好。况且娶妾的事,老兄我觉得最伤天理。天下不过是这些人,一个人占了几个妇人,天下必有几个无妻之客。为兄为朝廷立法:人生须五十无子,方许娶一妾,此妾如不生子,便遣别嫁。是这等样,天下无妻子的人或者也少几个。也是培补元气之一端。”
“说的好!”俺一拍大腿,笑着叫道:“嫂嫂,记住他这话!如果哪天杜老兄敢在外面胡搞,敢往家里纳妾。你通知俺,俺给你做主,不管隔了几千里地,俺跑过来弄他!”
杜娘子哈哈乐的,又连声道谢,说如果老杜敢做,她必定跟叔叔告状。
俺然后又对杜仪说:“老兄刚才说‘人生须五十无子,方许娶一妾,此妾如不生子,便遣别嫁。’此话错了!须记住,无论其妾是生女无子或无生育,都应当作为家人留在家中,不能便遣别嫁,否则就是造了孽了。世人更有那狠的,留子去母,比如贵邑的朱孝子,俺想他宁愿与母亲一直不分离,也不想在那二十四孝故事里留名千古。”
杜仪思忖后,对俺拱手作揖。
“何况还有那梁师成故事。当然了,你老兄这辈子想纳妾是不可能了,否则必须来揍你。”俺道。
“哦?”杜仪年聪明的很,杜娘子更加冰雪聪明,也抬头紧张看着俺。
“嫂嫂你腹中应该是已经有了。”俺笑道。
“真哒?”杜娘子雀跃,杜仪痴呆。
俺医学方面在二龙山学了一年半,从泰山下来神识有了,能够内视己身,现在耳听眼看鼻子嗅,知道这小妇人是已经有了身孕的,需要再号脉确定一下。
“三个月,双胎,都是男孩儿。”俺仔细号了杜娘子两手脉博,确定无疑,这女人在这事上也是个憨憨,三个月了都,自己不知道?
这下换了杜娘子痴呆,杜仪傻笑。
俺也不去管他们傻乐,将马车赶到路边,正好在此地解决午饭。
等俺搞定午餐,这两公婆才止住傻笑,一起给俺施礼道谢。
俺奇道:“此事全是两位辛苦,与俺何干?哈哈。”
不打打杀杀的生活,也是挺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