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州城头。
数月潜伏,马岱已获守将信任。此刻他立于凉州城头,眺望东方烟尘——那是主公承诺的大军。手中紧握的,是当日离陈留时刘基亲授的密令:待烽火起,开城门!
马岱按着冰冷的城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城下,吕布军巡哨的火把在黑暗中游移,如同窥伺的狼眼。堂兄马超的决定,此刻就揣在他的怀中——那封密信,已被他反复摩挲得边缘发毛,每一个字都像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
“寅时三刻,举火为号,开西门。”
简短的命令,却重若千钧。马岱闭上眼,耳边是呼啸的北风,更是西凉铁骑在父亲马腾麾下纵横驰骋的呼啸,是伯父临终前紧握他手时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护好孟起……护好西凉……”
护?马岱嘴角扯出一丝苦涩。是护他战死,还是护他……归降?
“将军,时辰快到了。”亲兵队长韩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断了马岱的思绪。他身后,是二十余名精挑细选、世代追随马家的西凉死士。每一张脸在昏暗的月光下都显得坚毅而紧绷,眼神里没有犹豫,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以及对城外那支可能带来生路的“王师”的复杂期盼。
马岱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肺部被刺得生疼。他猛地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挣扎被决绝取代。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堂兄,为了这数万饥肠辘辘的西凉子弟,为了凉州不再沦为吕布与鲜卑铁蹄下的焦土!
“按计行事!”马岱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韩英,你带一队人,去粮仓附近放火,动静越大越好!其余人,随我去西门!”
“诺!”低沉的应和声散入风中。
……
与此同时,凉州城西门外三里。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了原野。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流星,短暂地照亮一片片肃杀的黑影。那是张辽的“十杰营”精锐,以及徐晃率领的步卒方阵。他们如同蛰伏的猛兽,铠甲覆霜,兵刃凝寒,无声无息地等待着那决定性的信号。
张辽端坐马上,身形在夜色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紧紧锁住凉州城那模糊的轮廓。身旁的徐晃,则显得有些焦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马鞍。
“文远,消息……当真可靠?”徐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疑虑,“马超此人,桀骜难驯,那马岱……”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张辽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主公既敢遣使,必有其把握。马超非愚忠之人,吕布与轲比能断其粮道,已将他逼入绝境。求生,是本能。况且……”他顿了顿,想起刘基交付任务时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主公许他‘独镇西凉’,此诺,足以撼动任何枭雄之心。”
徐晃默然,目光重新投向凉州城。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城内东北方向传来,紧接着,冲天的火光猛地撕裂了夜幕!浓烟滚滚而起,火舌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城池映照得如同白昼!隐约的喊杀声、惊呼声、救火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粮仓!是粮仓方向!”吕布军巡哨的惊呼声在城头炸响,原本有序的巡逻瞬间大乱,无数身影慌乱地向火光处涌去。
西门守军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吸引!
“就是现在!”张辽眼中精光爆射,低喝一声,“发信号!”
一支裹着油布的火箭尖啸着射向天空,在最高点猛地炸开,化作一朵短暂而耀眼的橘红色焰火!
城头,西门守将正被粮仓大火惊得心神不宁,忽见城外焰火升空,心头猛地一沉:“敌袭!快!吹号!准备御……” “敌”字尚未出口,一道雪亮的刀光已从他颈侧掠过!
噗!
热血喷溅,守将难以置信地瞪着突然出现在身侧、满脸杀气的马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颓然倒地。
“开城门!迎王师!”马岱一脚踹开挡路的尸体,手中染血的环首刀高高举起,对着身后早已按捺不住的亲兵和那些被策反、此刻眼神狂热的西凉兵卒厉声嘶吼!
“杀!”韩英浑身浴血,带着另一队人马从混乱的守军背后杀出,直扑绞盘!
“是马岱!他反了!”
“挡住他们!快关城门!”
“别让他们靠近绞盘!”
忠于吕布的凉州兵卒终于反应过来,惊恐与愤怒交织,疯狂地扑向马岱等人。狭窄的城门甬道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刀剑碰撞的刺耳声响、濒死的惨嚎、愤怒的咆哮混杂在一起。
马岱如同疯虎,手中环首刀化作一片寒光,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决绝的力道。他身边不断有亲兵倒下,鲜血溅在他的脸上、铠甲上,温热而粘稠。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开城门!为西凉开一条生路!
“快!转动绞盘!”马岱嘶声力竭,用肩膀死死顶住一个扑上来的敌兵,刀刃狠狠捅入对方腹部。
韩英和几名壮汉扑到巨大的绞盘旁,用尽全身力气推动沉重的横木。铁链摩擦着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巨大的包铁城门,开始缓缓向内开启!
“挡住!放箭!射死他们!”城楼上的吕布军军官目眦欲裂,厉声下令。
箭雨倾泻而下!几名推动绞盘的壮汉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倒下。韩英肩头也中了一箭,闷哼一声,却死死抓住绞盘横木,用身体挡住后续的箭矢,嘶吼道:“继续推!别停!”
马岱目眦欲裂,挥刀格开几支流矢,猛地扑到绞盘旁,与仅存的几名壮汉一起,用血肉之躯抵住横木,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嘿——哟!”
沉重的城门,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终于敞开了足以容纳数骑并行的缝隙!
城外,早已蓄势待发的张辽,在焰火升空、城门洞开的刹那,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十杰营!”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那洞开的城门,声音如同雷霆炸响,瞬间压过了城内的喧嚣,“随我——夺城!”
“杀!!!”
震天的怒吼撕裂夜空!早已按捺不住的“十杰营”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张辽的率领下,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那敞开的城门猛扑而去!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敲碎了凉州城最后的宁静。
徐晃紧随其后,手中大斧高举:“步卒!跟上!抢占城楼!肃清残敌!”
黑压压的步卒方阵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紧随骑兵之后,涌向城门!
……
凉州城守府。
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将吕布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赤着上身冲出房门,厉声喝问:“何处起火?!”
“温侯!粮仓!粮仓方向大火!”亲兵惊慌失措地禀报。
吕布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粮仓?偏偏是粮仓!他正欲下令调兵救火并加强戒备,西门方向骤然传来的震天喊杀声和那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的马蹄声,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报——!”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温侯!不好了!马岱反了!他杀了西门守将,打开了城门!张辽的骑兵……已经杀进来了!”
“马岱!马超!”吕布双眼瞬间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凶兽,一股暴戾的杀气冲天而起!他猛地回身,抓起倚在墙边的方天画戟,戟刃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寒芒。“好!好一个锦马超!好一个背主求荣的马岱!本侯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大步冲出府门,翻身上马,对着闻讯赶来的亲卫将领咆哮:“集结所有能战之兵!随我去西门!杀光叛贼!把张辽给我堵回去!”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当吕布率领亲卫精骑冲到西门附近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几乎咬碎钢牙!
城门洞开,吊桥早已放下。张辽的“十杰营”如同锋利的楔子,已经彻底凿穿了城门区域的防御,正沿着主街向内城迅猛突进!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狭窄的街巷中依然保持着严整的冲击队形。吕布仓促组织起来的抵抗,在这些如狼似虎的铁骑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被轻易地撕裂、冲垮!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城内多处燃起了大火,喊杀声四起,显然不止西门一处有变!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许多不明所以的士兵惊慌失措,建制被打乱,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
“温侯!大势已去!西门已破,张辽锐不可当!城内多处起火,军心已乱!轲轲比能的人马还在城外,远水解不了近渴!”谋士陈宫脸色惨白地冲到吕布马前,嘶声力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速走!向西!去西域!或可再图后举!”
吕布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景象,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降者不杀”的吼声,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一戟劈断身旁一根碗口粗的木柱,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马超!马岱!张辽!刘基!此仇不报,我吕布誓不为人!”
“温侯!快走啊!”陈宫死死拉住吕布的马缰。
吕布最后看了一眼陷入火海与混乱的凉州城,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不甘。他猛地一勒马缰,调转马头,对着身边仅存的数百名并州狼骑核心精锐吼道:“随我——突围!向西!”
赤兔马长嘶一声,载着暴怒的吕布,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撞开混乱的人群,朝着凉州城西侧尚未被完全包围的城门冲去。数百名死忠的狼骑紧随其后,如同一股决堤的浊流,拼命撕开混乱的战场,消失在城外的茫茫黑暗之中。
……
当马超率领着最后还能集结起来的数千西凉铁骑,从城南驻地赶到西门时,战斗已近尾声。
城门洞开,吊桥上血迹斑斑。张辽的骑兵正在肃清残敌,徐晃的步卒则迅速接管城防,扑灭火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马岱浑身浴血,拄着卷刃的环首刀,靠在一处残破的垛口旁喘息。看到马超,他挣扎着想站直行礼,却被马超一把扶住。
“伯瞻(马岱字)!”马超看着堂弟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肩头那支兀自颤动的箭矢,虎目微红,声音沙哑,“辛苦了!”
“兄长……”马岱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幸不辱命……西门……拿下了……吕布……跑了……”
马超重重拍了拍马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抬起头,望向城外。那里,张辽正策马缓缓行来,身后是肃立的“十杰营”铁骑。
张辽在距离马超十步之外勒住战马,目光平静地扫过满身血污却依旧挺立如枪的马超,以及他身后那些眼神复杂、疲惫不堪却仍紧握兵刃的西凉铁骑。
“伏波将军之后,西凉锦马超?”张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马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屈辱,有解脱,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对吕布败逃的一丝快意。他上前一步,对着张辽,也对着张辽身后那面猎猎作响的“刘”字大纛,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败军之将马超,率西凉残部,归顺大司马!自此愿为大司马前驱,扫平叛逆,以赎前愆!”
随着马超的躬身,他身后数千西凉铁骑,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声汇成一片沉闷的声响。
“愿为大司马前驱!”
吼声在血腥的城门上空回荡,宣告着凉州,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马超低垂的眼帘下,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土地上,迅速渗入尘土之中。西凉铁骑的骄傲,在这一刻,被他自己亲手折断,却也换来了一线生机。前路如何,唯有天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