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囚笼与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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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像粘稠的原油,沉甸甸地裹住田翠。只有手腕上那圈金属镣铐的冰冷,固执地刺穿混沌,提醒她身处何地。贺兰敏最后那句话毒蛇般盘踞在耳边——“后果自负”。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书纸张混合的古怪气味,冰冷、滞涩。她试图挪动被锁在金属椅扶手上的手腕,链条立刻发出短促刺耳的刮擦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这声音惊动了黑暗中蛰伏的某种存在——墙角高处,一点红光无声亮起,像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恶魔独眼,冰冷地俯视着她。
贺兰敏的书房密室。她终于进来了,代价是自由。
时间失去了刻度。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小时,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在门外响起。没有开锁的金属摩擦,是电子锁芯滑开的轻响。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泄进外面书房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轮廓。光晕中,贺兰敏脸上的那道伤口格外清晰——从颧骨斜划至下颌,是她昨夜在绝望挣扎中留给他的印记。伤口边缘微微外翻,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他堪称完美的脸上,狰狞而突兀。
他一步步走进来,密室顶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劈头盖脸砸下,刺得田翠瞬间闭眼。再睁开时,贺兰敏已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他没说话,只是伸出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强迫她仰起头。
田翠喉咙发紧,却不肯移开视线,死死盯着他脸上那道疤。她甚至能看到伤口深处细微的肌理。“怎么,贺兰总裁也怕破相?”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豁出去的挑衅。
贺兰敏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拉,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那道伤口随之扭曲变形,更显诡异。“田律师的爪子,确实比想象中利。”他声音低沉,像大提琴最粗的弦被缓缓拨动,震得人心头发闷。“不过,比起你昨夜找到的东西,这点伤,不值一提。”他松开她的下巴,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刮过,留下冰凉的触感,随即转向密室深处一面看似是实心墙的位置。
“我很好奇,”他背对着她,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你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亮出爪子,就为了那个小玩意儿?”他抬起手,按在墙壁一处不起眼的凹陷上。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响起,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窄缝,露出里面的保险柜。他熟练地输入密码,柜门弹开。他侧过身,田翠的瞳孔骤然收缩——在他戴着黑手套的掌心,静静躺着那个银色的金属U盘。昨夜,她离它只有一步之遥。
心脏猛地撞击着肋骨。他找到了!就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地绷紧身体,链条再次哗啦作响。
“藏得不错,”贺兰敏掂了掂那小小的金属块,像在掂量一颗危险的棋子,“在……那种地方。”他语气里的轻蔑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田翠的神经末梢。她脸颊瞬间滚烫,羞耻和愤怒在血管里奔涌。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冰冷的书房地板,他沉重的压制,她绝望的反抗和指尖划破他皮肤的触感……以及最后关头,她将那枚小小的U盘塞进贴身衣物最深处的隐秘角落。那曾是她孤注一掷的屏障,如今却成了他手中嘲弄的把柄。
“可惜,”贺兰敏的声音将她从羞愤的泥沼里拽出,冷得刺骨,“你只拿到了钥匙,却不知道锁在哪里。”他指尖一动,U盘消失在掌心。他踱步回来,阴影重新笼罩住田翠。“好奇害死猫,田翠。而你的好奇,会把你拖进地狱的最底层。”他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宣告般的恶意,“想看看吗?看看我们贺兰家,真正的‘核心业务’?”
不等田翠有任何反应,他直起身,对着墙角闪烁的红点打了个响指。“‘手术室’,准备就绪。”
话音刚落,田翠身下的金属椅子猛地一震!链条瞬间绷紧,勒进她的皮肉。她惊恐地发现,椅子连同她整个人,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动着,滑向密室深处那面刚刚滑开的墙壁!墙壁之后,竟是一个狭窄的金属升降平台。椅子被精准地卡入平台凹槽。
“不!贺兰敏!你要干什么!”田翠失声尖叫,奋力挣扎,链条在手腕脚踝上摩擦出火辣辣的痛感。
贺兰敏面无表情地踏上平台,站在她身边,如同押送囚犯的典狱长。升降平台轻微震颤,随即平稳地下沉、平移。四周是冰冷的金属通道,灯光惨白,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骤然浓烈刺鼻,几乎让人窒息。田翠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恐惧。
滑行停止。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停在了一道巨大的单向玻璃幕墙之后。玻璃的另一侧,是一个灯火通明、纤尘不染的现代化手术室。
无影灯将手术台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几个穿着无菌手术服、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眼睛的人影正在忙碌。手术台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女孩,身上覆盖着绿色的无菌布,只露出苍白的脸和一只纤细的手臂。麻醉机发出规律的低鸣,各种监测仪器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冰冷的手术器械在无影灯下反射着刺目的寒芒。
“欢迎来到贺兰医疗的‘VIp生命通道’。”贺兰敏的声音在田翠耳边响起,冰冷如手术刀。“看看,我们如何赋予那些有资格的人……第二次生命。”
田翠的胃部一阵翻搅,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认得那个女孩的脸!在周景明给她的资料里,一个因车祸导致多器官衰竭的富家千金,名字叫林薇。她本该在等待器官移植的漫长名单上绝望地排队。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推着一个覆盖着无菌蓝布的小型低温转运箱快步进入。主刀医生接过箱子,动作迅捷而谨慎地打开。箱盖掀开的瞬间,田翠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箱内冷气缭绕,一块暗红、还带着生命鲜活质感的肝脏组织浸泡在特制的保存液中。它刚刚离开一个身体,即将进入另一个身体。死亡与新生,在这冰冷的手术室里以最血腥、最昂贵的方式完成交割。
“不……”田翠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是……这是谁的?”
贺兰敏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手,指向手术室侧墙上悬挂的一块电子屏幕。屏幕无声亮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和不断滚动的数据流。田翠的目光瞬间被最顶端一行加粗的条目死死抓住:
受体:林薇(Id: LV)
供体器官:肝脏(匹配度99.1%)
原定供体序列:张卫国(Id: ZwG)——匹配度97.3%
状态:【已失效】
备注:受体优先级调整(指令代码:hLL-VIp-001)
“张卫国……”田翠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一股寒气冻结了她的血液。这个名字她记得!就在几天前,周景明传来的加密简报里提到过,一个在名单上排了三年、终于等到希望的晚期肝硬化患者,匹配度极高!简报的最后一行触目惊心:【突发性肾衰竭死亡,死因存疑】。
“他死了?”田翠猛地转头,看向贺兰敏,声音因愤怒而尖锐,“你们……你们杀了他?就为了给这个女孩插队?!”
贺兰敏脸上那道伤疤在手术室冷光的映照下,像一条扭曲的毒蛇。他微微偏头,目光掠过田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最终落回玻璃幕墙内。手术刀正精准地划开林薇的腹部,鲜血瞬间在无影灯下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杀?”贺兰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仿佛在讨论天气,“田律师,法律讲究证据。张先生是死于‘意外’的肾衰竭。至于他的肝脏……”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那块正被医生小心处理的、来自无名死者的器官,“它找到了更合适的归宿。资源优化配置,这是商业法则,也是生存法则。有些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他侧过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手术刀,一寸寸切割着田翠紧绷的神经。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评估意味,从她惊恐的眉眼,滑过苍白的嘴唇,最后定格在她因恐惧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成色。
“看看那个女孩,”贺兰敏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来自地狱的寒意,钻进田翠的耳膜,“年轻,富有,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她的命,难道不比一个在底层挣扎、耗尽最后一点价值的糟老头子……更值得挽救吗?”
田翠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顺着贺兰敏的目光看向手术台。无影灯下,林薇苍白的脸在绿色无菌布的衬托下,竟隐隐透出几分熟悉感——那眉眼轮廓,那小巧的下巴弧度……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照出几分她自己的影子!
这个荒谬而恐怖的联想让田翠头皮发炸,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贺兰敏的唇几乎贴上了她冰凉的耳廓,呼出的气息却比这密室的金属墙壁还要冷:“你说……下一个躺在那里的人,会是谁呢?”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近乎愉悦的期待,“一个……和你一样,有着特殊‘价值’的人?”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田翠吞没!她猛地闭上眼,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景象和贺兰敏恶魔般的低语。黑暗却并非安全的港湾,冰冷的金属链条触感、消毒水混合血腥气的诡异气味、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所有感官被挤压到极限!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股尖锐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后颈的旧疤痕处炸开!
“呃啊——!”
田翠痛得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被冰冷的链条狠狠拽回椅背。眼前不再是惨白的手术室灯光,而是被一片狂暴的、跳跃的猩红所取代!
血红的画面碎片强行挤入脑海: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保养得宜的女人手,死死掐着一个幼童细弱的脖颈。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鲜红的指甲深深陷入孩子苍白的皮肉里。
孩童视角剧烈摇晃的视野:昂贵的波斯地毯花纹扭曲变形,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碎光。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如同钝器凿击着耳膜:“孽种!都是因为你!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们了!”
窒息感汹涌而来,肺部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穿。 视线模糊发黑,最后聚焦的,是女人手腕上一块造型独特的、镶嵌着蓝宝石的腕表,表盘在混乱中碎裂出一道狰狞的纹路。
绝望的哭喊被扼在喉咙深处,只剩下濒死的嗬嗬声。混乱中,幼童细瘦的手指胡乱抓挠,指尖似乎触碰到女人剧烈起伏的小腹……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冰冷粘稠的、仿佛来自深渊的“信息流”蛮横地涌入孩童的意识——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冰冷的“感知”:【胚胎发育异常…孕酮水平急剧下降…子宫内环境恶化…妊娠终止风险:高】
画面戛然而止,最后定格的是女人因疯狂和痛苦而扭曲的脸——那双眼睛,田翠曾在贺兰家老宅尘封的相册里见过!年轻时的贺兰容华!而那个被掐住脖子、濒临窒息的幼童……是贺兰敏!
“嗬…嗬……”田翠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粘腻冰冷。眼前的猩红如潮水般退去,手术室冰冷的景象重新清晰。但刚才看到的画面和感受到的冰冷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知道了!贺兰敏母亲当年流产的真相!不是什么意外!极有可能是贺兰敏幼年时,在贺兰容华疯狂的虐待中,他那诡异的、尚不受控的通感能力意外触碰到了母亲的身体,感知到了胎儿的异常!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是贺兰容华将流产的怨恨迁怒于幼子,还是这感知本身引发了更可怕的后果?那场流产,才是这对母子所有悲剧的起点!也是贺兰敏如今扭曲、暴戾、视人命如草芥的根源!
田翠猛地抬起头,布满冷汗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因极度的震惊和窥破惊世秘密而灼亮得吓人。她的视线穿透冰冷的单向玻璃,死死锁在贺兰敏挺拔却透着无尽孤寒的背影上。
链条因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而发出细碎冰冷的碰撞声。贺兰敏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异样的目光和动静,缓缓转过身。
隔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手术室内无影灯惨白的光映在他脸上,那道被她划出的伤口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暗红。他看向田翠,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洞悉她窥破秘密的锐利?是秘密被揭穿瞬间的暴戾?还是……一丝猝不及防、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牵扯着那道狰狞的伤疤。手术室里,主刀医生沉稳的声音透过隐秘的扩音器传来:“受体循环稳定,开始吻合血管。”声音冰冷,宣告着一条生命以另一条生命的彻底消逝为代价得以延续。
贺兰敏的目光没有离开田翠惊恐而灼亮的眼睛,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那弧度冰冷、扭曲,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他抬起手,没有指向手术台,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意味的,指向了田翠。
“你,看清楚了。”他的声音透过玻璃,低沉地敲打在田翠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残忍,“这就是代价。下一个代价……由谁来付?”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上她的脖颈。
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贺兰敏指尖的方向,冰冷地锁定了我的咽喉。
后颈疤痕灼烧般剧痛——我看到了他母亲腕表碎裂的蓝宝石,和他幼时濒死的窒息。
他眼中翻涌的不是杀意,而是更可怕的东西:一种被彻底撕开伤疤的、毁灭一切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