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里的松烟墨香还未散尽,王越这位暗卫发梢的冰碴子在炭火盆前簌簌融化,滴在青砖上洇出个浅灰的圆斑。
陈子元展开密报时,指腹先触到了那抹暗红的火漆——是暗卫惯用的鹤纹印,可纹路比往日浅了三分,像被什么硬物刮擦过。
“袁绍增兵黎阳?”他目光扫过密报首行,喉结动了动,“三千步卒?”
王越垂手立在案侧,玄色暗卫服上还沾着雪末:“回军师,暗桩回报,袁本初的兵卒都是新征的青壮,甲胄半新不旧,像是从勃海郡调过来的。”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些,“曹操细作探徐州边界七回,末了回许都时,马背上多了两箱密封的木匣。”
陈子元的指尖在“七回”二字上顿住。
曹操向来信使往来频繁,从前探边界至多三回便歇,这回竟翻了一倍有余。
他抬眼时,正撞进王越眼底的焦灼——暗卫统领的眉峰紧拧着,连往日总挂在唇角的那丝冷硬笑意都不见了。
“其他诸侯呢?”他将密报卷成筒,指节叩了叩案几。
王越从袖中又摸出三卷竹简,依次摊开:“袁术在寿春扩了八百屯田兵,说是要种双季稻;刘表与孙坚在江夏对峙,前日射伤了孙伯符的右臂;吕布在河内收了帮马贼,倒像是要往太行山里钻。”说到最后一句,他扯了扯嘴角,“那厮向来没个准头,倒不足为奇。”
书斋外的北风突然卷着雪粒撞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陈子元望着案头蔡邕刚写了一半的《蒙学字课》草稿,“忠”字的最后一竖被墨晕染开,像道未干的血痕。
诸侯们各有动作,却都像隔了层纱——袁绍增兵不攻,曹操探边不犯,袁术屯田不战,倒比刀兵相向更教人不安。
“传令下去。”他突然起身,玄色大氅扫过案角的算学简,“全军进入一级戒备。乐进守北海,李典防琅琊,关羽带三千精骑去下邳——”
“军师!”王越突然插话,喉结滚动着,“暗卫在徐州的眼线……已有七日未传信了。”
陈子元的手悬在半空。
徐州是刘备刚接过来的州郡,根基未稳,暗卫在那里布了十二处桩子,从前就算大雪封路,也该有飞鸽传书。
他猛地转身,案上的羊汤碗被碰得晃了晃,热汤溅在《拼音简》上,将“人”字的拼音“r - én”晕成模糊的一团。
“王越,带二十个暗卫,换商人打扮,走泗水古道入徐州。”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若桩子还在,问清缘由;若……若不在了……”
王越单膝点地,腰间的乌鞘刀嗡鸣一声滑出半寸:“末将明白。”
待暗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下,陈子元才扯了扯领口。
炭火烧得太旺,他却觉得后颈发凉——这平静太反常了,像是暴雨前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子元。”
刘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位青州牧今日未穿官服,只着件青布棉袍,可眉眼间的沉郁比穿朝服时更重三分。
他手里攥着卷染了茶渍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徐州的粮队,该到平原了。”刘备将密报递过去,“可糜竺的信里说,商队出了下邳就断了消息。”
陈子元展开密报的手在抖。
糜家是徐州首富,商队走的是最熟的官道,沿路有刘备的驻军护送,断不可能平白消失。
他盯着密报末尾“徐州各城近日无外敌来犯”的字样,突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另一封密信——是徐州城的里正写的,说市面上突然多了许多操洛阳口音的货郎,专挑破落户买旧铜器。
“情报网被破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碎了的瓷片,“从徐州到青州,暗桩、商队、里正……他们在清我们的耳目。”
刘备的背猛地绷直了。
他伸手按住陈子元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袍渗进来:“子元,你且说该怎么办。”
“调徐晃的平原军往南压。”陈子元的指甲掐进掌心,“让关羽的精骑绕到泗水西岸,截断可能的退路。还有……”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无数把悬着的刀。
此时,平原城的北城门下,一个裹着羊皮袄的斥候正跌跌撞撞冲进校场。
徐晃正蹲在墙根教新兵打绳结,见那斥候连滚带爬扑过来,甩了甩手上的草绳:“慌什么?”
“将军!”斥候的舌头冻得发硬,“糜家商队……糜家商队正往这边来!可……可他们的车轱辘印子深得出奇,不像是装粮的!”
徐晃的手顿在半空。
他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官道,模糊的车辙印子像条蜿蜒的蛇,正朝着平原城的方向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