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晨雾还未散尽,陈府门房的铜铃便被拽得叮当响。
\"劳烦通传,吴郡孙使求见陈先生。\"
门子垂眼扫过对方腰间的青玉虎符——孙策亲卫的标记,喉头动了动:\"我家先生偶感风寒,大夫说需静养三日。\"
\"可昨日还见先生在城墙上观火...\"
门子手一抖,赶紧赔笑:\"许是吹了夜风,今早便咳得厉害。
您瞧,院里还熬着枇杷膏呢。\"他指了指偏院飘起的白汽,药香混着焦土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正说着,东巷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曹昂的玄色马车停在十步外,金错刀的刀穗在晨风中晃出冷光。
他掀帘下车时,绣着云纹的皂靴沾了半片烧糊的草叶——这是昨夜巡查火场时蹭上的,他却没注意,只盯着陈府朱漆大门上的封条,眉峰越拧越紧。
陈府正厅里,陈子元隔着屏风听着门房的动静。
他倚在檀木榻上,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这是蔡琰今早差人送来的越窑青瓷,釉色清透得能映出他眼底的笑意。
\"先生,孙使的礼单又添了两箱建邺锦。\"随从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红漆木匣,\"还有曹公子的人说,要送十车辽东人参。\"
陈子元用帕子掩着嘴轻咳:\"都收在偏房,等我病好了再谢。\"
随从欲言又止:\"可...那孙使的随从方才说,周瑜周先生也在车里。\"
茶盏在案上发出极轻的脆响。
陈子元望着窗外摇晃的竹影,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孙策借道丹杨,说是来贺刘备大婚,实则带了二十车书简。
他原以为是礼单,如今看来...
\"去库房取那套松烟墨。\"他突然坐直身子,\"就说我虽不能见客,这墨是当年左伯亲制,送周先生权当茶资。\"
随从应了一声,转身时却见陈子元已掀开锦被下床。
月白中衣下摆扫过地面,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短打——这是他常穿去书肆的便服。
\"告诉门房,我要去医馆抓药。\"陈子元对着铜镜理了理乱发,指尖触到鬓角新添的白发,又轻轻按了按,\"若有客再问,便说我咳得站不住,大夫押着去扎针了。\"
临淄学院的杏树正开得热闹。
周瑜站在讲经堂外,望着廊下围坐的学子——有束发的少年捧着《孙子兵法》争论\"兵者诡道\",有蓄须的寒士用炭笔在青砖上画着粮道图,连扫地的老仆都蹲在旁边,用扫帚尖戳着图上的缺口:\"此处若是设伏...\"
\"公瑾可看出些门道?\"孙策拍了拍他的肩,手里还攥着方才从书案上顺来的策论,\"这学院比我建业的学堂可热闹多了。\"
周瑜没接话。
他弯腰捡起地上半片竹简,上面是学子的批注:\"昔高祖用陈平六计,非独智也,因时也。\"墨迹未干,带着股新墨的腥气。
他抬眼望向讲堂正中央的匾额——\"经世致用\"四个大字,是刘备亲笔。
\"子元这人...\"他指尖摩挲着竹简边缘,\"连教出来的学生都带着股子烟火气。
前日我见他书房里堆着二十本《齐民要术》,原以为是凑数,如今看来...\"
\"看来什么?\"孙策来了兴致,凑过来看竹简。
周瑜却把竹简放回原处,转身往藏书阁走:\"去看看他们的兵书。\"
陈府门前的日影移到第三块青石板时,曹昂终于按捺不住。
他踢开脚边一块焦砖,火星子\"噼啪\"溅在随从的麻鞋上:\"再去问!
就说我曹子修求见,哪怕只说半句话!\"
门子缩着脖子又去敲内门,不多时跑回来:\"先生刚喝了药睡下,大夫说这会子惊醒了,怕是要咳血。\"
曹昂望着紧闭的二门,突然笑了。
他摸出腰间的玉珏,塞给门子:\"替我收着,等陈先生病好了,告诉他...豫州的麦子该熟了。\"
门子捏着玉珏直打颤——这玉料是南阳独山玉,市面上能换十石好米。
暮色漫上临淄城头时,陈子元从蔡琰的绣楼后窗翻出来。
他整理着被勾住的衣袖,听见楼里传来清越的琴声,是蔡琰新谱的《焦尾曲》,音里裹着点嗔怪:\"下次再翻墙,我就让阿黄咬你鞋。\"
他低头看了眼沾着青苔的鞋尖,低笑出声。
转过街角时,正撞见巡城的赵云。
白马银枪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赵云勒住马,目光扫过他的便服:\"先生这是...\"
\"去医馆拿药。\"陈子元指了指怀里的纸包——里面是蔡琰塞的桂花糕,\"子龙可是来巡夜?\"
赵云点了点头,却没挪步。
他望着陈子元发间未理的草屑,又看了看街角飘来的琴音,突然说:\"今日孙使的车驾去了学院,周先生在藏书阁待了两个时辰。\"
陈子元的笑意淡了些。
他摸出块桂花糕塞给赵云的马,马儿喷着响鼻嚼起来:\"明日替我备份礼,就说...青州的杏花开了,送两坛醉春酿给周先生。\"
赵云应了,驱马离去。
陈子元望着他的背影,又抬头望向学院方向——那里的灯火正次第亮起,像一串落在人间的星子。
\"公瑾,你看。\"孙策站在学院的望楼顶上,指着满城灯火,\"这临淄城,比我想象的...\"
\"比想象的更像个棋盘。\"周瑜接过随从递来的酒盏,望着灯火最盛处的藏书阁,\"你看那阁子里的书,每一本都是棋子。
陈子元把学问撒进泥土里,等它们生根发芽...到时候,这青州的每块砖,都能变成他的兵。\"
孙策喝了口酒,被辣得直皱眉:\"你总爱把什么都往算计里扯。\"
周瑜却没接话。
他望着远处陈府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刚刚亮起——陈子元该回来了。
风卷着花香吹过他的衣袂,他突然笑了:\"伯符,明日你替我去贺刘使君大婚,我再去学院转转。\"
\"转什么?\"
\"转...转他的棋子是怎么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