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探照灯光如同神灵冰冷的审判之眼,狠狠压下来,将整片废弃船厂的混乱与血腥照得一片惨白。燃烧的油桶噼啪作响,浓烟混着海腥味和硝烟的呛人气息,堵塞着每一次呼吸。陈忠恕断腕处喷涌的鲜血溅在冰冷的钢铁上,他那凄厉的、如同垂死鬣狗的惨嚎被高音喇叭威严的英文告示声生生压了下去:
“Repeat! Lay down your weapons! this is the organization for the prohibition of chemical weapons! Immediate pliance is required!”(重复!放下武器!这里是禁止化学武器组织!要求立刻服从!)
装甲车顶那挺勃朗宁重机枪缓缓转动,黝黑的枪口锁死了高处龙门吊上那个扭曲挣扎的身影,带着毁灭性的冰冷威严。
李卫抱着那个银灰色密码箱,如同一只受伤却依然凶悍的孤狼,背靠在一堆废弃轮胎上,喘息粗重,胸口剧烈起伏。血顺着他手臂上的擦伤往下淌,滴落在密码箱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辆钢铁怪物,以及从车上迅速跃下、呈战术队形散开的四名穿着UN标识防弹背心、手持突击步枪的行动队员。他们的动作标准、迅捷,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执行特殊使命特有的冷漠和果断,与之前风衣男人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安保又截然不同,更像真正出鞘的军刀。
“箱子里是什么?”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如冰的高加索男子,浓密的胡茬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嗓音低沉沙哑,直接看向李卫怀中的密码箱。
李卫喉咙滚动了一下,喉结干涩地滑动,死死抱住箱子,嘶声用尽量清晰的英语回答:“毒药!安宁草的γ-9型浓缩液!能污染水源!滨江几百万人的命,就在里面!”
“contained?”(是否密封?)高加索男人追问,枪口微微下压。
“密封的!玻璃管!真空封装!”李卫立刻回答,小心地展示了一下箱子破裂外壳里露出的那支淡蓝色真空管,动作不敢太大。
高加索男人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真空管,对着肩头的通讯器快速说了几句俄语口音浓重的短句,目光随即越过李卫,落在了场地中央——林小山依旧单膝跪地,完好的右手死死箍着怀里那个因巨大恐惧和虚弱而晕厥过去的少年替身。左肩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高加索男人示意一名队员警戒,自己大步走向林小山。冰冷的军靴踏在湿滑泥泞的地面,发出沉重而规律的回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你。林小山?”高加索男人站定,高大的身影在惨白探照灯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林小山完全笼罩。目光如同手术刀,扫描过他血迹斑斑的身体,最后定格在他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脸上。“we received actionable intelligence indicating large-scale cw material threat and illicit experimentation targeting civilian water supply in binjiang. confirm your identity and your involvement.”(我们接到可靠情报,显示滨江存在大规模化学武器威胁及针对民用供水的非法人体实验。确认你的身份及关联。)
林小山抬起头,粘着血污和灰尘的脸上肌肉抽搐着。肺部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刀割,只能艰难地嘶声道:“我……是被害者……实验品……我弟弟……真正的林小川……中了毒……快死了……在陈忠恕手里……也许……在某个……医院……”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指,指向高空中那个被狙击枪打断了手腕、此刻正被另一名opcw队员用约束带粗暴捆扎起来的陈忠恕。“他知道……滨江的水……还要他的配方……救命……”
高加索男人顺着林小山所指看了一眼如同死狗般被拖下平台的陈忠恕,眉头紧紧蹙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情报线索指向这个自称“林小山”的人,以及他们行动组通过特殊渠道截获的高频信号源定位到这里,目标本是陈忠恕和可能存在的化学武器材料。可眼前这个骨瘦如柴、左肩重伤、抱着一个昏迷少年的青年,却更像是被卷入这场风暴核心的牺牲品。还有一个中毒的真弟弟?事情远比任务简单复杂。
“你的伤?”高加索男人注意到林小山左肩非同寻常的固定支架和完全被血浸透的绷带。这不是刚才混战造成的枪伤或爆炸伤,更像一种陈旧的、被强行固定加剧的创口,带着医疗干预的痕迹。
“我骨头里……有东西……”林小山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前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全靠完好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彻底倒下。“他们……想要……抢走……”
高加索男人眼神锐利地扫过那片被血浸润的肩部,又瞥了一眼被拖走的陈忠怨毒的眼神,迅速做出了判断。“medic!”(军医!)他对着通讯器厉声道。随即又下达指令:“charlie组!控制现场!清点所有物证!Fox组!立刻进行环境基础毒素扫描!确保区域内没有外泄物!带目标回临时基地!最高防护隔离等级!快!”
林小山最后模糊的视野里,是穿着特制防护服、提着设备箱奔来的军医剪开他血淋淋绷带的剪影。随即,冰冷的针头刺入手臂,一股强烈的麻痹感潮水般涌入大脑,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永远浓得化不开。
林小山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像是沉在黑暗冰冷的深海,每一次尝试上浮都引来肩胛骨处一阵尖锐到极致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嗡……嗡……那该死的算盘珠子似乎就卡在他的神经中枢上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父亲临终前那枯槁手指拨动算盘的冰冷回响。
冰冷的现实感伴随着痛楚一点点渗入麻木的意识。他猛地睁开眼!
惨白刺眼的天花板灯管。厚重的、带着小观察窗的金属舱门。舱壁上铆钉裸露的痕迹。空气里是超强效消毒水和某种陌生电子设备的微弱臭氧气味。
这不是之前的军方医疗船!也不是秦卫国安排过任何安全屋!空间更小,更冷硬,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金属囚牢感。他试图扭头,左肩传来的剧痛和坚硬的固定支架让他只能小范围移动视线。身体被束缚在坚硬的金属床上,手腕和脚踝上缠着特制的软质束缚带,看似宽松,却坚韧无比。
“你醒了。”一个冷硬的、带着北欧口音英语的声音在安静的舱室内响起。
林小山瞳孔微微收缩,侧过头。房间一角的小椅子上,坐着那个opcw的高加索队长,名字胸牌上写着“米哈伊尔·沃尔科夫”。他脱掉了防弹背心,只穿着深绿色战术衬衣,袖子卷到小臂,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醒目的旧疤。他手里没有拿着突击步枪,但腰间枪套里沉甸甸的伯莱塔轮廓清晰可见。他看着林小山,眼神不再如船厂时那般冷漠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是……哪里?”林小山开口,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移动隔离分析单元。海上。”沃尔科夫言简意赅。“你昏迷了十小时二十三分钟。肩部的伤口被二次污染,医疗系统重新清创固定。你口中的‘安宁草’γ-9样品、密码箱残骸、现场提取的所有生物及化学痕迹都在分析中。”他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刺向林小山,“林小川。我们的数据库里有他因严重药物反应被送入滨江第三中心医院的入院记录,时间是昨天凌晨,由滨江本地警方保护性转移。他的生命体征处于高危,体内检出多种复杂神经抑制剂成分,包括‘安宁草’的早期代谢产物。但滨江自来水厂水源昨晚两次大规模采样检测报告显示……水质正常。没有γ-9缓释剂触发迹象。”
林小山的心脏猛地一沉!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滨江的水没事?那陈忠恕临死反扑时启动了什么?!
“不可能……”林小山几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陈忠恕……他按了按钮……”
“他手腕被打断,手指没能完全按下。”沃尔科夫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另外,我们初步分析了留在密码箱内的那张纸条和涂鸦。”他从旁边一张金属小桌上拿起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正是那张从陈忠恕箱子里找到、写着“拿林小山骨头里的东西来换”并画着算盘的纸条,以及旁边一个单独的袋子,里面是那管淡蓝色的药剂。“纸条上的内容构成明确威胁。但那个‘算盘涂鸦’,除了你,我们没有在任何地方发现类似标记。它代表什么?”
父亲的珠子!秦卫国说的钥匙!“钟”!林小山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却又发不出声音!说出来?交给opcw?滨江粮仓的真相、巨量的走私物资、庞大的保护伞网络……这些东西,一个联合国下属的、专司化学武器调查的机构,真的能管?敢管?会不会被更庞大的国际规则吞噬、掩盖?交出东西,或许能救自己,但滨江那些被铁盖压着的血和火,弟弟的仇,秦卫国暗示的那个藏在瑞士银行金库后面的幽灵“钟”……就可能永远沉入冰冷的海底!
“一个……坐标……”林小山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避重就轻,“……陈忠恕……他想引别人……来……”
沃尔科夫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沉默了几秒钟。空气紧绷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林小山先生,”他缓缓开口,语气不再如最初那般公事公办,隐隐透出一种审视复杂棋局的凝重,“opcw的职责是《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全球执行。我们的权限聚焦于化学武器研发、生产、储存和使用。我们拦截的高频信号指向陈忠恕的生物实验室异常能量波动和可疑的神经毒素项目,这是国际法框架下明确的禁止范畴。证据链清晰指向陈忠恕本人及其核心团队。包括对林小川先生实施的非法人体实验,证据确凿。”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藤蔓。“至于你肩胛骨中那个‘东西’,严格意义上,它不在我们的强制调查权和处置权范围内。我们没有合法的程序和足够的技术支持在未获主权国家明确授权的情况下,对一个合法公民进行……物理提取物证的操作。这是国际法红线。”
林小山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不在他们处置权内?不能强行取出来?秦卫国的警告在脑海里轰鸣:成为鱼饵!拨响算盘!钥匙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沃尔科夫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皮肉,看到了那颗在他骨缝中搏动的冰冷算珠。“陈忠恕的‘安宁草’项目已经摧毁,人将被移交国际刑事法庭。γ-9型浓缩液的威胁初步解除。滨江水源警报暂时中止。至于林小川先生的救治,滨江当地医院正会同国际医疗组织专家组全力进行,这是人道主义范畴,也是我们的任务成果之一。”
他停住了,目光转向舱壁上那个小小的圆形观察窗。窗外是漆黑的无垠大海,偶尔翻涌起白色的浪花,瞬间又被黑暗吞噬。舱内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嘶哑的嗡鸣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
“我们的调查即将进入结案收尾阶段。”沃尔科夫的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一种卸下部分重担的疲惫,但每一个字都重得如同冰雹砸在林小山心上。“四十八小时后,处理完书面文件及移交程序,我们将正式关闭此次特别行动。”
他转过头,深海寒冰般的眼睛再次锁定林小山:“但在我的任务评估报告之外……我个人对你有个问题。”
林小山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喉头发紧。
“滨江,”沃尔科夫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生怕被墙角的电子设备捕捉,“我十年前去过。那是一个……水面之下有巨大阴影的城市。水面上的规则,似乎并不能约束水面之下的某些存在。”他锐利的目光像探针一样刺向林小山,“陈忠恕不过是条跳出来咬人的疯狗。他背后那些真正能在水面下织网的‘钟’……opcw的剑,砍不到它们。我们只负责清理水面看得见的毒。水下的东西……”
他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浓雾般在狭小的舱室内弥漫开来。水面下……规则之外……
“你肩膀里的东西,”沃尔科夫站起身,高大的阴影再次笼罩林小山,“不是我们权限内的‘物证’。它属于滨江。属于你自己。至于怎么用这把……”他似乎在斟酌一个准确的词,“……钥匙……”
他走到厚重的金属舱门边,按下通话器:“卡尔博士,进来为他做体征评估。”
舱门滑开,一个穿着防护服、戴着眼镜的白人男子提着仪器箱走了进来。沃尔科夫退后一步,让出位置。在门缓缓合拢的瞬间,他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束缚床上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林小山,那眼神复杂难明,似有怜悯,有警告,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Good luck, mr. Lin.”(祝你好运,林先生。)低沉的嗓音伴随着舱门闭合的沉闷气流声,消失在厚达几十厘米的特殊合金舱壁之后。
卡尔博士开始操作冰冷的检测仪器。
林小山僵硬地躺在那里,浑身冰冷。左肩的剧痛仿佛消失了,又或者融入了四肢百骸更深的寒意之中。耳边只剩下沃尔科夫那句如同咒语般的话在反复盘旋。
“水下的东西……opcw的剑……砍不到……”
“它属于滨江。属于你自己。”
“怎么用这把……钥匙……”
嗡!嗡!嗡!
肩胛骨深处,那颗冰冷的算盘珠,仿佛感应到了宿命的召唤,搏动的频率陡然加剧!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刺骨的、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寒意!那不是召唤!是警告!是死亡的倒计时!
钥匙还在他手里!
但握不住钥匙的鱼饵……随时会被汹涌的水面下、那些贪婪而隐形的巨兽,一口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四十八小时!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