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班霍夫大街的空气像被冰镇过的丝绸，吸一口都带着金酷的冷冽。林小山裹在借来的黑色旧风衣里，左肩的伤在长途飞行后如同塞满了碎玻璃，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锐痛。他站在街角，看着对面那栋如同巨大保险柜般的花岗岩建筑——“阿尔忒弥斯之盾”信托总部。玻璃幕墙反射着冬日稀薄的阳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老周跟在他身后半步，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鱼叉，死死盯着那栋楼。这个在滨江风浪里滚了大半辈子的老渔民，此刻像一头误入钢铁森林的困兽，焦躁又警觉。
“小山，真能行？”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江风的粗粝，“咱俩这身皮，连人家厕所都进不去。”
林小山没说话，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隔着风衣布料，按了按紧贴胸口的油布包。里面是账本、U盘、老何叔的铁盒设备，还有父亲那截烧焦的木板。它们沉甸甸的，带着滨江泥土的腥气和血的味道。他抬头，目光扫过街角一个不起眼的报刊亭，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看报纸的男人微微侧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是秦卫国安排的人。
“钟”的股东大会，就在今天下午两点，顶楼“金盾”厅。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林小山的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左肩的剧痛和长途奔波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的意志。他强迫自己回忆——回忆父亲在粮库昏黄灯光下拨打算盘的侧影，回忆张铁柱枯槁脸上最后那滴混着血和泪的浑浊，回忆互助坊工棚里焊枪溅起的火星和工人们熬红的眼睛。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濒临溃散的意识上，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也榨取出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一点四十五分。花岗岩大楼的旋转门开始频繁吞吐人流。穿着定制西装、拎着鳄鱼皮公文包的男男女女，步履从容，表情矜持，如同参加一场优雅的沙龙。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和雪茄的余韵，与滨江工棚的铁锈味和汗馊气隔着两个世界。
林小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他迈步，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走向旋转门。老周紧随其后，像一堵沉默的墙。
“先生，请出示邀请函。”门口穿着笔挺制服、金发碧眼的安保人员伸手拦下，声音礼貌而疏离，带着瑞士德语特有的冷硬腔调。
林小山停下脚步。他看着安保人员那双如同精密仪器般审视的蓝眼睛，缓缓抬起完好的右手，没有去掏口袋，而是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
安保眉头微蹙，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通讯器上。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蜂鸣，毫无征兆地从林小山怀里传出！声音来源——是那个紧贴着他胸口的、老何叔的铁盒设备！
几乎在蜂鸣响起的瞬间！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神经的剧痛，猛地从左肩胛骨深处那个早已空无一物的位置炸开！剧痛如此猛烈，以至于林小山眼前瞬间一片血红，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但紧随剧痛而来的，是一股狂暴的、冰冷的信息流脉冲！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入他残破的识海！
【目标识别：安保系统 - 生物特征扫描仪！频率：Gamma-7波段！】
【干扰指令：启动！模拟信号：匹配 - 阿尔忒弥斯之盾 - 三级权限卡！】
【倒计时：3秒！_
干扰指令？！模拟信号？！
林小山在灭顶的痛苦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意志力！他完好的右手猛地伸进风衣内侧，不是掏东西，而是死死按在紧贴胸口的铁盒设备上！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意识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狠狠刺向那个冰冷的盒子！
执行！
嗡——！！！
铁盒设备内部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高频的震动！一股无形的、带着特定频率的电磁脉冲，如同涟漪般瞬间扩散开来！
安保人员腰间的便携式扫描仪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原本显示“未识别”的红色警示框瞬间跳转！变成了一个绿色的“√”和一行小字：“Id Verified - Level 3 clearance”（身份验证 - 三级权限）。
安保人员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屏幕，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脸色惨白、气息不稳、穿着廉价风衣的亚洲青年，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侧身让开：“请进，先生。”
林小山强忍着眼前阵阵发黑和左肩撕裂般的剧痛，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迈进了那扇象征着全球资本权力核心的旋转门。老周紧跟而入，巨大的身形带着一股与这精致环境格格不入的压迫感。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挑高的大理石穹顶，光可鉴人的地面倒映着水晶吊灯冰冷的光泽。空气里是恒温系统过滤后的、带着淡淡香氛的清新气息。衣着光鲜的人们低声交谈，步履从容，如同行走在云端。
林小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按照秦卫国提供的信息，走向通往顶楼会议厅的专用电梯。电梯门口同样站着安保，目光锐利如鹰。
“滴——！”
铁盒设备再次发出微不可察的蜂鸣！同样的剧痛和信息流脉冲再次席卷！安保的扫描仪屏幕再次跳转绿灯。
电梯门无声滑开。林小山和老周走了进去。金属门合拢的瞬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和电梯上升时微弱的嗡鸣。林小山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冷汗浸透了里层的衬衫，左肩的伤口在巨大的压力下，纱布已经被鲜血洇透。
“叮。”
顶楼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
“金盾”会议厅厚重的双开雕花木门就在眼前。门口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眼神锐利，如同门神。门内隐约传来低沉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发言声。
林小山深吸一口气，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他完好的右手，缓缓伸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先生，会议进行中，请出示……”保镖伸手阻拦。
“滴——！”
铁盒设备第三次蜂鸣！剧痛如同重锤砸下！林小山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丝！右手不顾一切地按在冰冷的门板上！
嗡——！！！
一股更加强烈的脉冲从铁盒爆发！门内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电子设备干扰杂音！
几乎在同时！
“砰！”
林小山用尽全身力气，完好的右肩狠狠撞向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内洞开！
巨大的会议厅瞬间暴露在眼前！长条形的巨大会议桌旁，坐满了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主位上，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西装、面容儒雅、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的中年男人——正是“钟先生”——正微微蹙眉，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他身边，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冷峻的助理已经迅速起身，手按在了桌下的某个位置。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门口那个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半边身体几乎被鲜血染透的青年身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林小山踉跄着向前一步，站稳。他无视了所有惊愕、审视、甚至带着杀意的目光，完好的右手猛地伸进风衣内侧，掏出了那个沾着血污的油布包！
他用力一抖！
哗啦——！
账本、U盘、铁盒设备、烧焦的木板……所有东西散落在光洁如镜的会议桌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滨江制药三厂！0451号粮仓！张铁柱！林富民！”林小山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轮摩擦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刻骨的恨意，穿透了会议厅凝滞的空气！“还有那四十七个被当成‘燃料’冰封在地下的活人！他们的债！滨江几百万工人被吸干的血！今天！就在这里！算清楚！”
他完好的右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抓起那块烧焦的木板，高高举起！焦黑的木屑簌簌落下！
“这上面！刻着我爹的命！也刻着你们‘钟’的罪！”
他猛地将木板拍在会议桌上！
“咚！”
一声闷响！如同丧钟敲响！
整个“金盾”厅，落针可闻。所有股东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惊骇地看着桌上那些来自地狱般的“证据”。主位上的“钟先生”，儒雅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他身边的金丝眼镜助理，手指已经按下了桌下的紧急按钮！
林小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飞速流逝，左肩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轰鸣。但他死死挺直脊梁，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主位上那个掌控着庞大资本帝国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响彻整个大厅：
“你们的金库！锁得住钱！锁不住命！锁不住滨江工人骨头缝里的火！”
话音未落！
会议厅厚重的橡木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数名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mp5冲锋枪的安保人员如同潮水般涌入！枪口瞬间锁定了林小山和老周！
“不许动！举起手来！”冰冷的命令如同子弹上膛！
老周怒吼一声，如同暴怒的棕熊，猛地挡在林小山身前！巨大的身躯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林小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主位上，“钟先生”缓缓站起身。那张儒雅的脸上，所有的惊怒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冰冷。他微微抬手，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只是要整理一下袖口。
而在他抬手的瞬间，袖口下方，一枚极其小巧、造型古朴的铂金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袖扣的图案——两个相互咬合的锐角三角形构成的金字塔——一闪而逝。
紧接着。
会议厅四周墙壁上巨大的电子屏幕，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刺眼的红光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屏幕上跳动着巨大的、不断刷新的警告字符：
【系统警报！未授权入侵！最高威胁等级！】
【触发协议：奥丁之眼！全区域封锁！启动！】
【目标：锁定！清除指令：下达！】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金盾”厅！红光疯狂闪烁，将每个人惊骇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林小山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他最后看到的，是“钟先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隔着闪烁的红光和如林的枪口，如同深渊般凝视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审判。
随即，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